东瀛散步

二月 27, 2019/ 0 评论

郝纪柳/深圳

出门看见海

镰仓,腰越三丁目。

从住的地方出来,一条小巷子,好像就是三百年前的样子。阳光把电线和树影投射下来,一位老太太缓慢地擦身而过,在转角处有一个超小的神龛,再走几步路,就是一条车水马龙的公路,隔着这条马路,大海顿时映入眼帘。从人行横道上马路,沿着海堤的楼梯走下来,大海仿佛触手可及。近海处,漂着几个冲浪的人,他们在等着大浪的到来,一切都静悄悄的。
我蹲下来,试图捡几个小贝壳,沙子从我的手上流下来,石川啄木的诗句也跟着流淌出来:
没有生命的砂,多么悲哀啊!
用手一握,
悉悉索索的从手指中间漏下。
忽然,头顶上响起直升飞机螺旋桨旋转的声音。打断了思绪,直升飞机把我的视线引向远方,远远的看见深入到海里的长提,还有剪影般的灯塔。这让我想起去年此时,在英国的丹佛,和这里有一些相似之处,只是引入眼帘的是停泊海边的大型豪华邮轮,海里只有船,海边几乎没有散步的人,时常飘过的小雨,让人有一点萧瑟感。靠近海边的街区花园修整得非常整齐,只有花园里那些军人的雕像,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的过去:敦刻尔克大撤退,英法士兵都是从丹佛上岸的。我一直在想象,三十三万六千人当年充斥在这里,那是何等景象。
其实,更难以想象的是,800多年前,源赖朝在此创建镰仓幕府,近两百多年间为日本的政治中心。那是何等的繁荣景象。眼前的这条路,是否就是连接日本各地的一条主要通道,来来往往的,有官员、武士、商人,鉴真法师或许是这些过往者中最著名的一位。据说,在镰仓寺最著名的供奉,就是鉴真法师带来的佛尊者完整的牙齿舍利。随着时间流逝,那枚珍宝般的舍利也不知去向了。

在镰仓遇见他们

镰仓市,御城町。

走累了,在就近的街头椅子上坐下来,看往来的行人。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拿着一个小扩音器在演讲,有几个助理站在他身边,人们都是匆匆经过,偶尔有人驻足。这个男子的背后,是一座有点规模的写字楼,玻璃幕墙给人冷冰冰之感。这里是十字街头,男子的对面,是一家挨一家的商铺,一家点心店里的暖色灯光,好像让这里有了一点温度。
我认真看街头的指示牌,发现居然在不远处就是镰仓市图书馆。沿着路牌的指引加上手机导航,走了十分钟之后,在一条小路上迟疑了。在我看来,那条小路里似乎不能承载一个市立图书馆。犹豫迟疑间,有人帮我且一直把我带到了图书馆,并和图书馆官员做了介绍:我想看看有关镰仓的历史的馆藏文献。
镰仓或可被称为是日本的文化温床,我们熟知的和不熟悉的日本文化名人都在这里“留恋”过。川端康成1935年到镰仓,一直到1972年自杀,在此间一住了37年,他的主要作品都是在镰仓完成的。夏目漱石留英归来,患有忧郁症长达两年之久,他是在镰仓圆觉寺坐禅治好了自己的忧郁症。接下来是可写出一长串的名字:芥川龙之介、小林秀雄、中原中也、谢野晶子、荻原朔太郎、三岛由纪夫、尾崎红叶、谷崎润一郎、太宰、岛崎藤村。
黑泽明的《天国与地狱》,成濑巳喜男的《山之音》,童年回忆《灌篮高手》,是枝裕和的《海街日记》都是在镰仓取景的。小津安二郎也有两部电影是以镰仓为舞台背景(这两部分别是《晚春》《麦秋》),还有,他的墓是在镰仓的圆觉寺中。
上面提到的这些名字,镰仓图书馆的历年讲座几乎都有涉及,那些讲座海报设计很精美,被精心地收在文件夹里,遵守不许拍照的规定,那些海报就留在印象里吧。
本来是计划去“镰仓文学馆”参观的,今天偶遇图书馆,看到了这些海报,同时也翻阅了很多记载镰仓历史的文献类原始资料,觉得这里比文学馆更全面。尤其是图书馆有严谨的科学分类整理,能让你的了解比较快地进入到主题内容。我觉得,了解日本的文化,从镰仓开始,应该是个明智的选择。

咖啡与茶

东京,品川。

“小蓝瓶”就在附近。那就去喝一杯。
“小蓝瓶”是人们对这家咖啡店的俗称,它的全称是BLUE BOTTLE COFFEE。有人把这家咖啡连锁店称为是咖啡行业里的苹果公司,更被称为是“第三次咖啡浪潮”的革命者。品川这家店给我的第一印象真的是有点苹果专卖店的感觉,视觉上,它们的操作平台做到了简约极致,所有的咖啡豆都在侧面的货架上,而一般咖啡店为了更好地营销,大多会把豆子摆在操作台上,甚至包括要卖的各种杂七杂八都要放在醒目的地方。“小蓝瓶”的操作台上首先看到的是一排手冲壶,然后是大片的留白,咖啡师的各种操作一目了然。各种基本设备和水槽都集中在场地中央。
“小蓝瓶”的创始人詹姆斯佛里曼原本是做音乐的,他对以星巴克为代表的标准产品感到厌倦,由此开创出追求高品质的手冲咖啡。他从美国引进“小蓝瓶”到日本,落地日本的尤其是受日本喫茶文化的影响,而日本人对细节的追求及无微不至的服务精神,这些都把“小蓝瓶”带向了一个新高度,也因此在世界范围内造成影响,成为引领世界精品咖啡的潮流领导者。
咖啡、面包、糕点、啤酒、威士忌等来自西方社会的餐饮方式,在日本落地生根,并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更重要的是“然而,日本人给自己所采纳的一切外来发明增添了价值。”(麦克法兰语)接着麦克法兰的话说,其实有很多东西,日本人是对外来的发明做了再发明,例如茶文化。
记得读新渡户稻造的《武士道》一书,很吃惊他会把茶道和武士道精神联系在一起。在礼仪一节,他谈到日本茶道诞生于战乱和军阀战争随时爆发的大背景下,茶道肯定是一种礼仪而不可能是一种消遣。千利休对来自中国的茶饮进行了再创造,从一种仪式,到一种艺术,“以一招一式的动作为韵律,它是陶冶心灵的好方法。”他认为,这个仪式或礼仪可以牵涉出仁慈与谦虚的动机,表达出一种优美的同情心。如此说来,这就和中国的茶道是两码事了。虽然现在日本的许多茶屋,不再是需要人们弯腰进入的矮门设计,但是其精神内核并没有发生变化。“在进入茶室安静的氛围前,聚在一起的武士要将他们的刀搁置一旁,随之搁开的还有惨烈战场、政治忧患,于室内寻求的是和平与友谊。”今天,武士换成了平民百姓,但寻求的东西没有变化。

最大面值

东京,涩谷区,表参道。

你一定要去表参道。这几乎是所有关于日本旅游攻略里必有的推荐语。
购物狂、文艺青年、建筑设计师、买手设计师,后面还可以列一串,好像所有人都应该去表参道。这个被称为是日本的“香榭丽大街”布满了设计大师的作品,国际一线奢侈品也是一应俱全。(其实更有意思的是旁边的神宫前街上那些小精品店,其实也有一些在国内有些冷门的国际品牌专卖店,例如芬兰的Marimekko。)
我来到这里,是想看清楚一点,或者说更形象一点地看清,日本,这个意识形态上的变色龙。
最熟悉的陌生人。这是西方人对日本人的评价,其实作为中国人或者是韩国人,也可以用这句话来评价一衣带水的这个邻邦。日本列岛在世界文明进入到现在社会之前,似乎一直在孤独中发展自己的文明,日本一直是在雅斯贝斯的“轴心时代”之外,至今日本都没有诞生过杰出的原创性哲学家与思想家。
“遣唐使”是我们熟悉的故事,日本人不断派遣使者来唐朝学习与往来。阅读史料发现,其实,日本与高丽或者是朝鲜抑或是今天的韩国往来更为密切,期间的相互影响也更深一些。日本一直在不断地吸收外来发明或物质,其中也包括了儒教、佛教、帝制、兰学等文化思想等等方面,一直到美国准将佩里的黑船事件,日本才由此发生巨大改变,即我们都知道“明治维新”。由此诞生了一个人物,那就是今日日本货币面值最大的纸币上的福泽谕吉。一般而言,我们更多的知道是他提出了日本脱亚入欧的构想,根据麦克法兰的研究认为,福泽谕吉提出的双重结构是日本发展到今天的解决之道,也是理解日本的一把钥匙。
“明治维新以来,日本人力求做到既仿效外国制度,又不剧烈改变密切的人际关系。“其结果实是日本永久地拥有了这种双重社会结构,即社会的外部结构是西方的,社会的内部仍是日本的。
一位长期研究日本问题的学者指出,日本可以从容应对外部世界的变化,并且可以快速学习和改进外来事物,那是因为在日本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没有形成基于信仰的强烈成见,他把日本比喻成“意识形态的变色龙“,因此,日本人在接受外来事物时就变得如鱼得水和梳理成章了事情了。
表参道的现代化外表,常常让人产生错觉,以为这是完全西方化的社会,当你掏出那张印有福泽谕吉头像的日元购物时,他在提醒你,这里的内核还是日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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