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黄橙/厦门

火把节与那一场著名的爱恨情仇

许多人都知道，大理有个火把节，每年夏季都弄得狂欢节似的。扎起一个高达三层楼的大火把，上面插着预示五谷丰登的彩色升斗，一根根彩线串起的梨果将大火把打扮得像一棵巨型圣诞树。入夜，数以万计的人围绕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把，通宵达旦地唱歌跳舞，好不热闹。这是节日主会场的情景，各个村寨还有分会场，漫山遍野的小火把犹如黑夜里行走的花朵，人们不时将一把把松香面撒在火苗上，腾起阵阵烈焰，将快乐传播到四面八方。将镜头拉近，我惊奇地发现每个女孩的手指甲都是红色的，那是用凤仙花汁涂抹的，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只有很少人知道，大理火把节的起源（有多种传说，我只谈流传最广的这一种）。它与一千多年前发生在巍山的一起纵火案有关，与一个女子的凄美爱情有关。

737年农历6月25日，活跃于洱海地区的五个部落首领，同时接到蒙舍诏主皮逻阁的邀请，到他新盖的松明楼里祭祀祖先，邓赕诏主的柏洁夫人（亦有人叫她慈善夫人）预感到这是一场“鸿门宴”，劝阻自己挚爱的丈夫不要前往。可是，不知是慑于蒙舍诏的强盛实力，还是过于相信皮逻阁的善良，邓赕诏主执意要去赴宴。柏洁夫人无奈，只求丈夫戴一只铁镯以保平安。

松明楼上，祭祀祖先之后的宴会充满了其乐融融的欢快气息，皮逻阁与五位诏主频频举杯，且歌且舞，最后心无介蒂的五位诏主都喝得酩酊大醉，而独醒的皮逻阁暗中下楼，下令放火焚烧松明楼，五位诏主全部葬身火海。待到各地诏主夫人闻报赶来时，松明楼已经化为一片灰烬，连尸骨都无从辨认。唯有柏洁夫人不顾一切地徒手挖刨，终于发现了一具手上戴着铁镯的尸骨，肝肠寸断，失声痛哭。此时，她的十个手指被鲜血染红了，是挖刨时受的伤，但她不觉得疼，因为她的心比手还要疼千百倍。

以柏洁夫人的倔强个性，这样的深仇大恨是必须报的。她利用皮逻阁想占有她的机会，假托要为夫君守孝一百天方能从命，安全离开蒙舍诏的地盘。回到邓赕诏后，她日夜操练兵马，囤积粮草，修筑工事，誓与蒙舍诏决一死战。皮逻阁闻讯大怒，率领三万精兵长驱直入，直捣邓赕诏城池。柏洁夫人率众奋起抵抗，相持月余，终因弹尽粮绝，城池沦陷，柏洁夫人投河自尽。

蒙舍诏主皮逻阁于738年兼并了其他五诏，统一了洱海地区，建立起辉煌一时的南诏国。然而，生活在这里的人民还是在悄悄纪念着他们心中的女神——柏洁夫人，每年农历6月25日，千村万寨的男女老少点燃火把，绕村奔跑，表达驰援之意，当地女人也以凤仙花汁把十个手指甲染红的方式，铭记着柏洁夫人敢爱敢恨的凄美故事，纪念她的坚贞、智慧和勇敢。代代相传，不觉已越千年。

然而，真实的历史并不像“火烧松明楼”那么简单。皮逻阁建立南诏国的艰难历程至少花费了五年时间（733－738年），而不是传说中的一夜。史书记载，足智多谋、骁勇善战的皮逻阁积极依附唐王朝，采取分化瓦解、各个击破的策略，陆续吞并了其他五诏的领地，建立了南诏政权，并与中原的唐王朝、西藏的吐蕃王朝谱写了另一场长达160多年的三国演义。其波谲云诡、朝秦暮楚、爱恨情仇的跌宕起伏情节，丝毫不亚于魏、蜀、吴三国之间的群雄之争。

苍山云传奇

未来大理前，我已经知道世间有一种建筑装饰石料叫大理石，白色带有黑灰色花纹的剖面犹如天然的水墨画。

来了大理之后，我才知道大理石产于苍山，又叫苍山石。绵延百里、雄奇高峻的十九峰与飞泻而下、如落九天的十八溪，构成了气势磅礴、森罗万象的水墨山水画，作者叫作老天爷。

苍山具有天生的地质学经典地位——处于世界屋脊的屋檐。对青藏高原来说，苍山是其风姿绰约的余韵，还带着高原雪山的风骨；对东部平原来说，是进入高原的抒情序曲，犹有凡尘俗世似有若无的烟火味。正因为苍山处于两个较大地理系统的交界，注定了它是一个风云际会、风云激荡的地带。

不知谁给苍山十九峰起的名，自北而南依次为：云弄、沧浪、五台、莲花、白云、鹤云、三阳、兰峰、雪人、应乐、观音、中和、龙泉、玉局、马龙、圣应、佛顶、马耳、斜阳。每个峰名都很悦耳动听。

也不知谁给苍山十八溪起的名，从北向南分别为：霞移、万花、阳溪、茫涌、锦溪、灵泉、白石、双鸳、隐仙、梅溪、桃溪、中溪、绿玉、龙溪、清碧、莫残、葶蓂、阳南。每个溪名亦字字珠玑。

抬头是云雾缭绕的峰峦，低头是奔腾舞动的溪流，有危岩绝壁，角峰刀脊，令人望而生畏；有茂林花草，清泉飞瀑，让人心生涟漪。从十九亿年前开始孕育成长，到千万年来伴随着喜马拉雅造山运动而不断隆升，多少看不见的碰撞挤压和看得见的风雨侵蚀，造就了苍山的雄奇壮丽。十九座山峰海拔都在三千五百米以上，有七座山峰海拔超过四千米。

这是一处最适宜海誓山盟的地方。苍山之上，不仅低语过男欢女爱的沸腾誓言，飘扬过一袭素衣断红尘，青灯古佛伴余生的皈依戒约，而且回荡过志同道合者歃血为盟的豪气干云。苍山还见证过两国休战、世代和好的筑坛盟誓。那是794年（唐贞元十年），在点苍山神祠，南诏国王异牟寻与唐朝使臣举行盟誓仪式，异牟寻率文武大臣面对天、地、水三大神与五岳四渎之灵发誓归附唐朝，誓为汉臣，永无离贰。唐廷册封异牟寻为“南诏王”，赐“南诏印”；以南诏统领的疆域设置“云南安抚使司”，政区长官为“云南安抚使”，由剑南西川节度使兼任，南诏由云南安抚使节制。这就是天宝战争后不到半个世纪，南诏国弃蕃归唐的重要事件。

除了青山秀水之外，苍山云的魅力也是遐迩闻名的。远在汉武帝时期，苍山脚下就设了个云南县，到蜀汉建兴三年，改设云南郡；南诏国、大理国时期，设云南节度；元朝时，设云南行中书省，至此，“云南”正式成为省级区划的名称。由此可见，“云南”是中国省级行政区划名称中使用历史最为悠久的一个。

苍山变幻莫测的云景，常令人叹为观止，以致有人感叹，大理是云的理想国，于是，苍洱之间涌现出好多“追云客”。不管从事什么职业，他们总爱到窗前，到野外望一望苍山，望一望天空，他们甚至给经常重复出现的云彩取了名，例如：望夫云、玉带云、火把云、荚状云……以及由云彩衍生出来的天堂光。所谓天堂光，是指躲在云层背后的太阳光冲破重围，以可见的光束投射向苍洱大地的田野、小村、屋舍……此时的大理，美得惊心动魄，令人意乱情迷。

对于大理人来说，最具有神话色彩的是望夫云。这种形态的云总是出现在冬天，而且总是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苍山的玉局峰。每当望夫云出现时，白族人都会一边忙着收拾晒在庭院里的衣服一边感叹：“南诏公主又要吹开洱海水看一眼她的爱人了！”当望夫云出现时，顷刻间再晴好的天气都会风云突变，狂风大作，海浪滔天。

对于这样的自然之谜，白族先民编了个故事来解释：南诏阿凤公主与苍山猎人阿龙相爱，因父王反对，阿龙被妖道所害，打入洱海变为“石骡子”（此石位于天镜阁附近的水里），阿凤闻讯忧愤交加，最后死于苍山玉局峰上。每逢私订终身纪念日，阿凤就化作一朵“披头散发”的云，怒而生风，要把海水吹开来和情人相见……如今望夫云已经有了科学的解释：玉局峰的西面有一风口，每年冬天的第一轮冷空气都是顺此风口侵入温煦的大理，先是与苍山洗马潭蒸发的水汽互相作用形成催命威力的预兆——望夫云，紧接着强烈的气流交换，形成大风，洱海随之波涛汹涌，几不能渡。真是山盟犹在，云彩可托！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行走56国，出书21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