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业面临的利差损风险挑战与应对策略
文/孙可科 青岛
近年来，利率下行趋势愈发明显，保险业面临的利差损风险成为行业内外关注的焦点。深入研究保险业利差损风险，剖析其形成机制、评估其影响程度并探讨有效的应对策略，对于维护保险业的稳健发展、保障金融市场稳定以及促进经济的健康运行具有重要意义。本文通过对保险业利差损风险的多维度分析，为行业应对该风险提供理论支持与实践建议。
一、利差损风险的基本概念与形成机制
（一）利差损的定义
利差损，指的是保险资金投资运用收益率低于有效保险合同的平均预定利率，进而导致保险公司出现亏损的情况。保险公司的利润主要来源于利差、费差与死差，其中利差扮演着关键角色。当投资收益无法达到
保单预定利率时，利差损便会产生，直接侵蚀保险公司的利润。
以人身险公司为例，其长期险产品承诺在未来较长时间内给予投保人一定的回报。在保险资金运用过程中，如果实际投资收益率低于保单预定利率，保险公司就需要用其他来源的利润来弥补这部分差额，将对公司的盈利状况产生负面影响。倘若利差损问题持续存在且较为严重，还将削弱保险公司的偿付能力，对公司的稳定性与可持续发展构成威胁。
(二）利差损形成机制剖析
1.资产端投资收益下滑。2013年以前，中国经济在较长时间处于高速增长阶段，保险业投资收益率一般在5%以上。因此，2000—2013年，保险业新增业务承担的利差损风险较小。近年来，随着经济金融大环境的变化，保险业的投资收益率有所降低。截至2024年3季度末，保险资金运用余额为32.15万亿元，其中银行存款和债券共计17.83万亿元，占比55.5%。随着利率持续下行，债券等固定收益类资产的收益率随之降
低，直接影响了保险公司配置此类资产的收益水平。同时，权益市场波动加剧，不确定性增加，股票投资的风险加大，投资收益的稳定性难以保障。当前，受中国经济转型、资本外流以及国内房地产市场低迷、债务风险高企等因素影响，投资环境不容乐观。因此，如果人身险公司持续、大量地出售保证收益高于投资收益的产品，在市场利率持续走低的情形下，利差损风险将快速累积。
2.负债端成本刚性。保险公司销售的保单是对投保人的负债，而保单预定利率的高低基本上决定了储蓄险的费率水平和保单未来现金价值。寿险产品预定利率一旦确定，在保险合同期限内通常难以调整。2013年，原保监会推动市场化改革，取消普通型人身险2.5%预定利率上限，普通型提升至3.5%，养老年金险和长期年金险最高达4.025%，促进寿险保费增长同时也带来利差损隐患。2019年，原银保监会将年金险责任准备金评估利率上限从4.025%降至3.5%并叫停高利率产品。2023年，普通型人身险预定利率上限降至3.0%，分红险和万能险分别降至2.5%和2.0%，3.5%产品全面退出。2024年9月新规实施，普通型产品预定利率上限降至2.5%，分红险和万能险分别降至2.0%和1.5%。因此，2020年以来，预定利率在3.5%左右的产品成为各家人身险公司，尤其是中小型人身险公司的主推产品。2023年，在预定利率下调及“停售”预期作用下，3.5%预定利率的产品销售火爆，使得2023年1—7月，寿险业务保费收入达到20531亿元，同比增长18.5%。此类产品的同质化程度较高，费用端成本较高，进一步提高了人身险公司的综合负债成本。同时，退保与满期给付压力也会对负债端成本产生影响。当市场环境发生变化，如利率上升或其他投资产品收益率提高时，投保人可能会选择退保，将资金投向其他更具吸引力的领域。这不仅会导致保险公司需要支付大量的退保金，还可能打乱原本的资金规划，增加再投资难度。
3.资产负债匹配失衡。寿险业的资产负债结构中一个最主要的特点就是负债的久期长，而资产的久期短。在低利率环境下，资产再投资的收益率降低，但负债成本是固定的，且保持较高水平，这将加剧保险公司的利差损风险。低利率环境下，保险公司为了追求高收益，资产的久期将会进一步缩短，使得情况进一步恶化。据统计，人身险行业平均的负债久期约为12.44年，资产久期为5.77年，资产负债错配问题突出。另外，投资品种与负债特性不匹配同样会引发严重问题。部分保险公司为追求高收益，将大量资金投入高风险的股票市场，而负债端却是对安全性要求极高的长期寿险保单。一旦股票市场大幅波动，如2022年股票市场震荡下跌，资产价值缩水，利差损风险就会加剧。这不仅影响人身险公司的盈利能力，还可能威胁到其偿付能力，对整个保险行业的稳定发展造成冲击。
二、我国保险业面临利差损风险的现状
（一）当前利率环境对保险业的影响
近年来，全球经济形势复杂多变，我国利率也呈现出下行趋势。2024年，10年期国债收益率持续下行，降至1.6%附近。这一变化对保险业产生了多方面的深远影响。
在投资收益方面，保险资金的投资收益受到严重冲击。债券作为保险资金的重要投资标的，其收益率的下降直接导致保险投资收益减少。截至2023年末，债券在保险资金大类资产配置中的占比已达到45.4%，且近年来始终维持在30%以上，并呈现出稳定上升态势。随着宏观经济环境的变化，债券市场收益率持续走低。从长期看，经济增长率的放缓以及人口老龄化进程的加速，都会使得资本逐渐过剩，投资需求萎缩，储蓄水平整体提升，这些因素共同作用，推动利率中枢逐渐下行。从整个保险行业来看，截至2023年末，保险业年化财务收益率约2.23%，较2022年末下降1.53个百分点。债券收益率下降引发的投资收益减少问题，已成为保险行业面临的共性难题，严重影响了保险公司的盈利能力和财务稳定性。
从产品销售角度来看，利率下行使得传统寿险产品的吸引力发生变化。高预定利率产品因利差损风险加大，监管部门对其进行了严格管控，2023年8月起，保险公司停售预定利率高于3%的传统寿险产品。消费者在选择保险产品时更加谨慎，对保险产品的性价比和保障功能提出了更高要求。与此同时，利率下行也促使保险公司加快产品创新，推出一些具有灵活收益调整机制的产品，以适应市场变化。但在产品转型过程中，保险公司面临着市场接受度不高、产品开发成本增加等问题。
（二）保险业利差损风险的具体表现
1.净利润下滑。由于投资收益率低于保单预定利率，利差损直接导致保险公司净利润减少。据统计，2023年A股五大上市险企合计实现归母净利润1655.17亿元，同比下降23.25%，五家上市险企归母净利润均较上年末出现不同程度下降。中国人寿2023年归母净利润为461.81亿元，同比下滑30.7%，主要原因是受权益市场持续低位运行影响，投资收益同比下降。净利润的下滑不仅影响保险公司的盈利能力，还可能影响其市场声誉和投资者信心。
2.偿付能力承压。利差损使得保险公司的资产价值缩水，负债成本相对上升，从而对偿付能力造成压力。2024年一季度末，人身险公司的综合偿付能力充足率及核心偿付能力充足率分别较去年同期下降了33.1个百分点和23.1个百分点。以太平洋人寿保险股份有限公司为例，为补充核心二级资本、提高偿付能力，于2024年6月发行80亿元无固定期限资本债券。若利差损问题得不到有效解决，将进一步削弱保险公司的偿付能力，增加行业系统性风险。
3.产品结构调整困难。为应对利差损风险，保险公司需要调整产品结构，降低高预定利率产品的占比，增加保障型产品的供给。但在实际操作中，由于消费者对保险产品的认知和需求存在差异，以及市场竞争激烈等原因，产品结构调整面临诸多困难。部分保险公司在推广保障型产品时，市场反应冷淡，保费收入增长缓慢，而传统储蓄型产品的销售又受到利差损风险的限制，导致公司业务发展陷入困境。
三、利差损风险对我国保险业的挑战
（一）对保险公司经营稳定性的冲击
利差损对保险公司经营稳定性的冲击主要体现在利润减少和资金流动性受影响两个方面。利润减少是利差损直接导致的后果。由于投资收益率低于保单预定利率，保险公司需要用其他利润来源填补缺口，这使得净利润大幅下滑。以2023年为例，A股五大上市险企合计归母净利润同比下降23.25%，多家公司净利润出现不同程度下滑。利润的减少不仅影响了保险公司的盈利能力，还可能导致公司无法满足预期的分红水平，降低了对投资者的吸引力，进而影响公司的市场价值和声誉。资金流动性也受到利差损的显著影响。当利差损出现时，保险公司可能面临资金紧张的局面，难以按时支付到期的保险金和赔付。一些长期寿险产品到期给付金额较大，若保险公司因利差损导致资金不足，可能会出现延迟给付或无法足额给付的情况，这将严重损害客户利益，引发客户投诉和信任危机。为应对资金压力，保险公司可能不得不采取紧急融资措施，如发行债券、向银行借款等，这会增加公司的财务成本，进一步加重经营负担。
（二）对行业发展前景的威胁
利差损风险对我国保险业的行业发展前景构成了严重威胁，主要表现在阻碍行业创新和降低市场信心两个方面。
在阻碍行业创新方面，利差损使得保险公司将主要精力放在应对当前的财务困境上，难以投入足够资源去进行产品创新和服务升级。保险公司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资金来弥补利差损带来的损失，研发新产品的预算被削减，创新项目被迫搁置。由于担心新的高预定利率产品会进一步加剧利差损风险，保险公司在产品创新时会更加谨慎，不敢轻易推出具有创新性的产品，这使得行业创新步伐放缓，无法满足消费者日益多样化的保险需求。在健康险领域，消费者对长期护理险、特定疾病保险等创新产品有较高需求，但由于利差损风险的存在，保险公司在开发此类产品时犹豫不决，导致市场上相关产品供应不足。
在降低市场信心方面，当市场上出现利差损的消息时，投资者会对保险公司的盈利能力和财务状况产生担忧，从而减少对保险行业的投资。消费者也会对保险公司的可靠性产生怀疑，在购买保险产品时更加谨慎。部分消费者可能会选择推迟购买保险，或者转向其他金融产品，这将导致保险市场需求萎缩，影响整个行业的发展。一些小型保险公司由于抗风险能力较弱，利差损风险可能使其面临破产风险，这不仅会损害这些公司客户的利益，还会引发市场恐慌，对整个保险行业的声誉造成负面影响。
四、国内外应对利差损风险的经验借鉴
（一）国外典型案例分析
以日本为例，在20世纪90年代，日本经济泡沫破裂后，利率大幅下降，股市和房地产市场暴跌，保险公司面临严重的利差损危机。为应对这一危机，日本保险公司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在产品端，大幅调降预定利率，从危机前的5.5%-6.25%逐步下调至2017年以来的0.25%，有效降低了负债成本。大力优化产品结构，增加保障型产品及利率敏感型产品占比，如健康险业务占比从1985年的8%提高至2015年的34%。通过提升保障型产品的占比，优化了利润结构，提高了死差和费差对利润的贡献，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利差损。
在资产配置方面，积极提升境外资产配置比例，海外证券占比从1990年的13.07%提升至2021年的26.57%，借助海外高息资产弥补本土高收益资产的匮乏。拉长政府债久期，降低股票配置比例，避免市场波动和信用风险，同时缩短资产负债久期缺口，降低利率风险。
经过多年的努力，日本保险业应对利差损风险取得显著成效。2013年起，日本寿险业的“利差损”开始转为“利差益”，当年“利差益”约为0.2万亿日元，标志着日本保险业逐渐走出利差损困境。保险行业逐渐走向整合，市场集中度提高，形成五大寿险巨头和三大财产保险控股集团，增强了行业的整体稳定性和竞争力。
（二）国内保险公司的探索实践
国内保险公司也在积极探索应对利差损风险的方法。在产品创新方面，推出多种具有竞争力的产品。例如，销售重点转向分红险等浮动收益型产品，通过让客户参与保险公司的经营成果分配，将部分投资风险与客户共担，同时也降低了公司的负债成本。加大研发与市场利率挂钩的产品，如利率联动型年金险，其收益会根据市场利率的变化进行调整，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利差损风险。
在资产配置优化上，保险公司加大了对长久期债券的投资，以匹配长期负债。如中国人寿积极增加30年期、50年期超长期国债的配置，拉长了资产久期，降低了利率波动对资产价值的影响。加强对权益类资产的研究和投资，通过精选优质股票和基金，提高权益投资的收益。部分保险公司通过参与上市公司的定向增发，获得了较好的投资回报。积极涉足其他投资领域，如投资于基础设施项目、不动产等，拓宽投资渠道，分散投资风险。
五、应对利差损风险的策略建议
（一）资产端管理策略
1.优化投资组合。保险公司要根据不同资产的风险收益特征，对股票、债券、现金等各类资产进行合理配置，以实现风险分散和收益最大化。在利率下行环境下，适当增加长期债券的配置比例，以锁定较高的收益率，适当减少短期债券的配置比例，以降低利率波动对投资收益的影响。加强分析研判，通过动态调整资产配置比例，来适应市场变化和风险状况，适当提高权益类资产的配置比例，注重风险控制，通过分散投资、精选个股等方式，提高权益投资的收益。
2.拓展投资渠道。在风险可控的前提下，保险公司应积极拓展投资渠道，寻找新的投资机会。例如加大对基础设施项目的投资，这类项目通常具有现金流稳定、期限较长的特点，与保险资金的特性相匹配。投资新能源、新材料等新兴产业，不仅符合国家战略发展方向，还可能获得较高的投资回报。参与资产证券化项目，将流动性较差的资产转化为可交易的证券，提高资产的流动性和收益性。
3.加强投资风险管理。建立健全投资风险管理体系，运用风险评估模型和工具，对投资组合进行实时监测和风险预警。设定合理的风险限额，包括市场风险限额、信用风险限额等，确保投资风险在可控范围内。加强对投资团队的管理和培训，提高其风险意识和投资决策能力，避免因盲目投资而导致的风险。
（二）负债端管理策略
1.调整产品结构。保险公司应加大保障型产品的开发和推广力度，降低储蓄型产品的占比。保障型产品以提供风险保障为主，利润来源主要是死差和费差，受利差损风险的影响较小。增加分红险、万能险等浮动收益型产品的销售比例，通过与客户共享投资收益，降低公司的负债成本和利差损风险。需要注意的是，在设计这类产品时，要合理设定分红和结算利率，避免过度承诺收益引发大量投诉纠纷。
2.合理设定预定利率。保险公司应根据市场利率走势、投资收益率预期等因素，合理设定保险产品的预定利率。在当前利率下行的环境下，应适当降低预定利率，以降低负债成本。加强对预定利率的动态管理，根据市场变化及时调整预定利率，确保产品的定价与市场利率相匹配。监管部门也应加强对预定利率的监管，防止保险公司为追求短期业务规模而盲目提高预定利率。
3.加强负债成本控制。优化业务流程，降低运营成本，提高公司的运营效率。加强对销售渠道的管理，控制销售费用，避免因渠道竞争而导致的费用过高。通过提高客户服务质量，增强客户粘性，降低客户退保率，减少因退保而带来的损失。
（三）资产负债联动策略
1.加强资产负债匹配管理。保险公司应建立资产负债匹配管理体系，对资产和负债的期限、利率、现金流等进行匹配分析。通过合理安排资产和负债的结构，降低资产负债错配风险。运用久期管理等工具，调整资产和负债的久期，使资产久期与负债久期相匹配，减少利率波动对公司净值的影响。
2.建立动态调整机制。根据市场利率变化、投资收益情况等因素，及时调整资产和负债的配置策略。当市场利率下降时，可适当增加长期资产的配置，降低负债成本；当投资收益提高时，可考虑增加分红险、万能险等产品的销售，与客户共享投资成果。建立跨部门的沟通协调机制，加强资产端和负债端的信息共享和协同工作，确保资产负债联动策略的有效实施。
（四）监管层面的支持与引导
1.完善监管政策。监管部门应制定和完善相关监管政策，引导保险公司加强风险管理，防范利差损风险。完善偿付能力监管制度，提高保险公司的偿付能力要求，增强其抵御风险的能力。加强对保险产品定价的监管，规范预定利率的设定，针对性引导人身险公司对产品审慎定价，防止恶性竞。建立健全风险监测和预警机制，及时发现和处置潜在的风险隐患，避免预定利率调整严重滞后于市场利率变动。
2.加强市场监管。加大对保险市场的监管力度，严厉打击违规经营行为，维护市场秩序。加强对保险公司资金运用的监管，确保资金安全和合规使用。加强对销售渠道的监管，规范销售行为，防止误导销售和欺诈行为的发生。
3.加大扶持力度。监管部门可通过出台相关政策，为保险公司应对利差损风险提供支持。鼓励保险公司开展长期投资，给予一定的税收优惠或政策扶持。引导保险公司加强与其他金融机构的合作，实现资源共享和优势互补。支持保险公司进行产品创新和业务拓展，为其提供良好的政策环境。
六、结论
利差损风险已成为我国保险业当前面临的重大挑战之一，随着利率下行趋势的延续以及市场环境的复杂多变，保险公司经营面临净利润下滑、偿付能力承压等风险挑战。为有效应对利差损风险，我国保险业可从多个方面入手。在资产端，通过优化投资组合、拓展投资渠道和加强投资风险管理，提高投资收益并降低风险；在负债端，调整产品结构、合理设定预定利率和加强负债成本控制，以降低负债成本；同时，加强资产负债联动管理，建立动态调整机制，确保资产与负债的匹配。监管部门也应发挥积极作用，完善监管政策，加强市场监管，提供政策支持，引导保险业稳健发展。
通过各方共同努力，我国保险业有望有效应对利差损风险，实现可持续发展。在未来的发展中，保险公司应不断提升自身的风险管理能力和创新能力，适应市场变化，为经济社会的稳定发展提供有力保障。
（作者就职于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青岛监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