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章朗,过向往的生活

九月 3, 2019/ 0 评论

文 万蜜/成都

“你明天计划做什么呀?”

“明天,不知道啊,呵呵……”

每晚我们都会问房东玉香留第二天的计划,每次她都会这么回答,外加羞涩的笑容。我和Lola在西双版纳的这个小村庄住了四晚。进村的岔路口上,碰巧搭上了玉香留和一位村民的摩托车,最后决定干脆就留宿在她家。

来之前没有太多预期,只知道这座位于海拔一千多米的布朗族古村落,盛产茶叶。6月的版纳热得让人发狂的时候,这里的夜还凉爽得需要盖棉被。

我们索性当成来了解布朗族民俗和避暑了。

向往的生活,没有计划

玉香留的家位于老寨的中心位置,是前几年盖的新房。我们在偌大空荡的起居室内睡了四天地铺。晚上起夜的爷爷奶奶,或者清晨早起来串门的村民,都会径自走过起居室,对躺在地上的我俩熟视无睹。久而久之我们也习惯了,睡得坦然。

刚到的那晚,就参加了村里一场布朗族婚宴,玉香留去帮忙,我们跟着蹭饭,这是第一次看到她的二女儿玉少胆。三岁的小姑娘非常高冷,穿上了蓝绿色裹裙,还涂了个口红。给她拍了几次照片之后,才熟络起来。她开始捧着我的脸化妆,用手指从眉毛、脸蛋,到眼睛、鼻子,都画了一遍,最后说,“好了!”

在这场婚宴里,见识了很多布朗族特色食品的制作方法。比如一位布朗年轻人戴着塑料手套,双手搅拌着深棕色的像泥浆一样的东西,细问之下才知叫剁生,即把生肉剁细,加上葱姜蒜辣椒,不断用手搓揉搅拌成泥,最后作为蘸料,拌着生野菜或牛皮吃。还有把鲜辣椒与熟肉一起捣碎,让辣椒汁水充分浸润到肉里,鲜辣可口,味道与傣菜极为相似。

他们喜食米饭,饭做好了后统一用塑料袋装起来,一起存入大袋之中保温。咸辣的食物非常下饭,那几天我几乎每顿都会来个两三碗。

吃着吃着,天空中突然电闪雷鸣,天色变得昏黄,阵雨随即而来。小朋友们玩着水,奔跑嬉戏于小竹桌之间。布朗族和傣族一样,每年有开门节和关门节,关门节之后,所有的大事娱乐都会暂停。我们去的时间正好在关门节前一个多月,听说那个月村里已经举行了四场婚礼,每场婚礼会宴请三四天。我们遇到的那场,宰了一头牛、四头猪。

同桌的一个94年的小伙子邀请我们去他所在的布朗西定村,因为未来几天,他们村会举行赕佛节,要花20万,格外盛大。但最终我们由于疲惫和交通折腾没有去,一直留在了章朗。

关门节前夕造访布朗村寨的好处太多。除了婚礼,我们第二天便跟着玉香留到她娘家参加上新房,即房子快建成了,需要举行的祭拜祈福仪式。

向往的生活,要有酒

婚宴上,新郎新娘每桌敬酒,大声喊着:

“牛不来?(音)”

“莫得莫得!(音)”

“碎!碎!(音)”

布朗族有着自己的祝酒辞,吆喝着“干杯喝完咧”,就一饮而尽。每家喝的都是自己酿的玉米自烤酒。上新房中午吃饭时,遇到了三位来调研茶叶的广东茶商,主人家拿出酒,挨个纸杯喝起来。

一问自烤酒多少度,长辈笑着说,“才五十多度。”不胜酒力的我只好找个理由溜走,留下东北的霸气Lola。

上新房仪式时,人们先把祭台桌端到新房内,桌上摆了大米、钱、食物、蜡烛、一些植物、白色捆线和烟酒等。几位村里的男性长者围祭台而坐,嘴里念念有词。玉香留的公公岩干土跪着,将水倒了些在地上。事后我才知道,这叫滴水仪式,意在连接神灵和世俗世界,将供品送到。

滴水仪式后,新房的亲戚们(包括女性和小孩)围了过来,每个人手握白线,听着长者说,“今天**家通过自己的辛苦劳动和努力,修起了自己的房子,希望保佑他们平安,幸福……”(整个过程都是布朗语,完全听不懂,事后岩干土告诉的我们。)

祈祷完毕,白线被剪小段。长者各自散开,给新房的主人亲戚们拴在手腕上,相当于捆住他们的灵魂。绳子需要捆一周左右,才能解开。大多数小孩的手上常年捆着绳子,有的已经变成黑灰色。

向往的生活,要有茶

章朗盛产古树茶,而古树茶的价格,却是这几年才被越炒越火。

玉香留家里有好些棵古树茶,她说以前更多,但砍了好多,变成了现在价格便宜好几倍的乔木茶,“后悔死了。”吃完午饭,我们跟着她的妹夫岩坎三来到他的茶叶初制厂。茶厂建在半山腰,四周没有其他建筑,高大原始的树林掩映下,甚至难以看到来时的大路。

他给我们泡了壶茶,闲聊起来。岩坎三很早以前去泰国打过工,后来回到章朗,专心做茶叶生意。他娴熟地烧水,泡茶,用镊子夹着茶杯送到每个人面前。

这种喝法是由外传入章朗的,而布朗族老人,还是习惯把茶叶放入一个陶罐里,放在火上炒一炒,再倒入开水泡开。不过传统让位于便捷,这种做法是越来越少了。茶叶给章朗烙上了深刻的印迹,不仅是经济收入,还有这座隐蔽村落与外部世界的沟通方式。茶季时,全国的茶商纷至沓来,光玉香留家,就会接待很多看茶的外地人。村庄里随处可见或豪华或简陋的茶室,随意走进一个老式吊脚楼,客厅也放着一套完整的现代茶具。我想他们或许也纳闷儿,这两个外地人不买茶叶,来我们这儿看什么呢。

那天下午,阵雨来了好几场,凉风习习,这个“把大象冻僵的地方”(“章朗”的含义),在夏季也冷得我起鸡皮疙瘩。聊几句后,岩坎三去哄孩子,我和Lola继续坐在屋棚下喝茶听雨。他父亲过来编了一会儿竹编,又离开了。最后玉香留找到了我们,大雨里骑着摩托车,又把我们载了回去。

向往的生活,怡然自乐

我们很快发现,村里年轻人很多。

与内地很多农村不同,章朗虽也有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但大多数还是选择留在家里。各种吃饭宴席上,充斥着年轻人。问到这个问题时,有人说可能是民族习惯和宗教信仰,他们更愿意呆在自己的群体里。确实,在章朗村能够明显感觉到他们的凝聚力,往往一家有事,全村人都会来帮忙。

一有空,村民都会到寺院里帮忙整修。不过我想,在家卖茶叶就能带来相当的经济收入,或许是更重要的原因。由于人口增加,经济条件变好,每家每户盖新房的人也在增多。如今章朗约有1000多人,分成了老寨、新寨和中寨三个寨子。中寨最为遥远和空旷,老寨和新寨挨得近,烟火气更足。章朗还是看似遗世独立,但不可否认,外部世界依然在悄然改变着它。

除了烹茶方式的“现代化”,新建的房屋也渐渐从木式吊脚楼变成了蓝顶砖瓦结构,政府不允许他们砍伐树木盖房,所以砖瓦成了更实惠的选择。曾经以为美的漆齿(即用植物染料把牙齿染黑),现在也不再流行。跟一群老年人聊天时,问到他们漆齿的习俗,所有人都摇头,说现在不弄了。

“谁还有呢?”我问。

大家看向一位阿姨,然后笑起来。这位阿姨则不好意思抿嘴笑着。年纪大一些的女性耳垂上还留着手指大的耳洞,这是因为她们曾经喜带大耳环,而现在小孩尽管很小也穿耳洞,但基本耳环都小。

年轻人爱刷抖音,玉香留一有空就会拿着手机看。有时问玉少胆妈妈在干嘛时,她回答,“在看抖音!”不过最神奇的发现,还是厕所。章朗村的厕所,出乎意料的干净,没有遇到旱厕,就连寺庙旁边的公共厕所,也每天被村民打扫得干干净净,超出我的中国乡村认知。

向往的生活,要有音乐

有一天上午大雨,我们没能出门,岩干土拿出他自制的四弦琴,为我们表演了一曲布朗族传统歌曲。
玉少胆和弟弟岩应胆(布朗族女子都姓玉,男子都姓岩)在旁边忍不住挥舞双手,跳了起来。兴之所至,爷爷还吹起了一种竹子乐器和牛角乐器。神奇的是,下午我们去新寨的民俗博物馆,在墙上正好看到了一张年轻的他在武术的照片。难怪玉少胆翻看我们的书时,看到武术的人,就会说,“这是爷爷!”

后来我们才知道,爷爷岩干土算是布朗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曾经多次向外讲述布朗族的民俗。

下午,我们坐在屋前,听他讲了一个多小时从文革到现在章朗的变化。饥饿时期,他们如何步行去外面找吃的;七十年代这里如何发生了一场大火,烧光了所有房屋;布朗人信仰很多“神”,要敬天地、水、火、茶树、空气等等。听着听着,好像和遥远的时光产生了连接,这座千年古寨自有其脉络传承。

最后一天,我们又参加了老寨的一个聚餐,佛爷(出家人)大清早六点多就到这家人那里讲经,由于离得近,我们在迷糊中听到了话语声和鞭炮声。

当晚十点多,我俩洗漱完毕,门外还有人们播放的音乐。

玉香留走进来,满头大汗,告诉我们大家正在跳舞,问我们要不要去。于是我们穿着睡裤,跟着跑去凑热闹。

跳舞的基本都是姑娘,偶尔乱入几个汉子。一开始大家还只是围圈,简单摆动,跟着音乐拍拍手。后来随着“DJ”的音乐律动感越来越强,或许也是因为喝的酒越来越多,场面越来越high。队形已经不重要,姑娘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忽然烟花在夜空中绽放,这个小村落的狂欢还在继续。

走的那天清早,玉香留让村里开小卖部的一家人送我们出去。小卖部的老板是昭通过来的汉人,娶了当地布朗族姑娘,在章朗村已经生活了几十年。那天他们正好出村,去参加亲戚的上新房。“明天还有一家上新房,过两天还有三家上新房。”老板娘笑着说。

我们心疼布朗人关门节前要付的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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