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苏叔阳先生的世纪对话

九月 3, 2019/ 0 评论

文 周思明/深圳

惊悉知名作家、剧作家苏叔阳先生于7月16日晚间在北京病逝,不胜唏嘘!知道苏叔阳这个名字,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彼时,“四人帮”刚刚被粉碎,国家开始改革开放,百废待兴,一切都在按重启键,包括文学。当时,涌现出一大批黑马作家,王蒙、从维熙、刘绍棠、蒋子龙、柯云路、陈建功等等,苏叔阳也在其中。他的小说,尤其是中短篇,我几乎都看过,幽默温润,十分耐读,印象深刻。但到了90年代,苏叔阳渐渐退出了小说创作领域,着重话剧、影视创作,且卓有建树。后来,得知苏先生罹患癌症。但幸运的是,他并未被病魔吓倒、带走,而是一直与之搏斗,直到与之和解。如是状况,一直延续了20多年。近年来,多次在电视里看到,在中国文联年终大联欢场面上,一位头发灰白、沉着稳健、面带微笑的优雅长者形象,那就是以著名作家、剧作家身份现身的苏叔阳先生。

我与苏叔阳先生真正近距离接触,是在新世纪的千禧之年。2000年6月的一天,时任深圳特区报业集团办公室副主任的我,听说著名作家、剧作家苏叔阳来到深圳特区报社,就住在深圳特区报业大厦40层报业酒店的某个房间,一股对作家说不出的感情和好奇,让我突然间产生了要对苏先生做一次随机专访的冲动!于是,我快速拟好一个采访提纲,打听到苏叔阳所住房间号,给他的房间打了一个预约电话,就乘坐电梯上了楼,敲开了他的房门。

一进房间,苏先生非常热情,就像一位暌违的老朋友,阳光爽朗,一如他的名字。那天很巧,一位深圳作家也来拜访,见我有“任务”在身,她没有逗留多久,就彬彬有礼地向苏先生告辞,把时间留给了我们。于是,就有了下面我与苏叔阳先生的世纪对话。那场对话或曰访谈,很快发表在《长江文艺》,然后是《小说选刊》《作家文摘》的全文转载和摘编。如今再读这个访谈,感觉苏叔阳的观点犀利、真切、深刻,至今没有过时。尤其是苏先生对中国现代文学、当代文学与文学批评的评价和批评,可谓切中肯綮、入木三分!现在,将我与苏先生的“世纪对话”照录如下,以悼念可敬的苏叔阳先生。

站在新世纪的门槛直言中国文学
——苏叔阳访谈录

访谈者 周思明,简称周;

受访者 苏叔阳,简称苏;

地点:深圳特区报业大厦

周:20世纪在人类发展史上是个极不平凡的时间段,其间发生了许多为人们熟知或鲜见的大小事件。文学作为社会生活的反映,对这些大小事件进行选择叙述。现在,20世纪即将过去,请就20世纪世界文化背景下的中国文学谈谈你的看法。

苏:你这个题目够大的。总的看法,从人类发展史来看,人们对20世纪中国文学评价过高。人类的精神文明,随着时代发展而发展,具有自身的承传性,不会因外界的影响而改变什么。市场经济的发展可能对文化造成冲击,但不可能替代民族主流文化。有人认为,市场经济的出现,会发生所谓的新文化,但我认为它不可能影响民族文化本质。没有特性是不可能发展民族文学的。尽管各种时髦的观点有它们存在的价值,但不可能改变中国文学发展的方向。如今回眸返观,我认为整个20世纪人类文化,没有大的发展。文化的发展需要长期积累。18、19世纪甚至更早出现的欧洲“文艺复兴”运动,曾有过文化高峰。21世纪的人不会对20世纪中国文学有较高的评价。文坛有些人以现代派标榜。什么叫现代?其实现代绝非专写古里古怪,有个法国理论家,提出现代派就是写出现代人最关心的、人人都感觉得到但又说不出来的生活现象。现在有一句口号,叫做与世界接轨。文学似乎也不例外。文学怎么与世界接轨?难道除了民族文学之外还有个“世界模式”?世界文学主流是什么,谁能下此定义?其实,新未必是好,旧也不一定是坏。唐诗旧吧?但谁能超过它?所以对“现代派”要做辩证的分析。

周:在当代中国,“市民文学”鼓噪之声不小,可谓甚嚣尘上。你对当前流行的市民文学、快餐文化持怎样的观点?

苏:市民文学、快餐文化固然有其让文学走出象牙之塔,与大众特别是青年贴近的长处,但同时也降低了文化、文学的品位。按照马克思主义观点,文化艺术属于一种特殊的精神生产。对此,政府应予扶持,包括给作家提供必要的物质生活保障,使之能够安心从事艺术生产。完全将作家推向市场的做法和主张,不利于民族文化、中国文学发展。现在连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通过慈善机构养活作家,提供生活保障。

周:美国的一些电影大片如《泰坦尼克号》进入中国后,不少人认为高科技的出现对文学具有推动作用。你对科技与文化、文学的关系持怎样的看法?

苏:高科技不等于高文化、高文学。科技的发达不能解决思想问题。俗话讲:“解铃还要系铃人。”灵魂的问题还要靠文化、文学等来解决。这就是鲁迅当年弃医从文的初衷。一个昌明的国家,要靠人文思辩科学来建设。中华民族第一个千年,科技不可谓不发达,四大发明中,北宋占去三个,但其文化状态却是孱弱的。所以,发展人文科学要有思想库。反过来再看中国文学100年,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文化、文学上仅有鲁迅、胡适等人称得上大家。表演艺术上,梅兰芳是个不能不提起的人物。中医在20世纪有很大发展,主要是中药。

周:你觉得当代中国文学还有哪些需要克服的弊端?

苏:一言以蔽之:浮丽。是“浮丽之风”。更确切地说,是“浮而不丽”。你知道,元朝时代,留下无数美文。其中,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可谓空前绝后,无人可比。我们留下的,恐怕连称得上浮丽的都没有。文学至少是文字之学,我们不少写小说的,写好了算是小说家,但不能称为文学家。相当多的作品,丧失了社会功能。请注意:我所说的社会功能不是那种为具体政治服务、急功近利式的东西。

周:现在的文学批评,像鲁迅先生所说“剜烂苹果”的言论日见其少,广告式批评盛行。请谈谈你对当前文学批评的看法。

苏:恕我直言,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的理论基础不坚强。因人而异,变幻无度,缺少一个“基本法”。批评自身要坚定,不能今天一勺子,明天一勺子。现在的批评现状很薄弱,往往出于某种现实需要,此乃社会风气使然。缺乏严肃剀切的批评,搞批评的不说真话,如果讲深入了,被批评者就坐不住,简直碰不得。

周:当前不少作家喜欢走纪实文学的路子,你能解释一下此种现象吗?

苏:不能说没有过得去的,但不少所谓纪实文学,其实就是某些人编造出来的,人名、地名全是真的,但事件是虚构的。那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怎么可能?其中很大程度是小说低能之后,改走纪实的路子。这些东西很不经看,没有品位,不能给人以精神的升华。词作家乔羽就说:我不看小说。何以故?现在的小说没品位。这说明了文坛的浮躁和冷漠。

周:这些年你在创作上有何动作,比如说在小说、影视等方面?

苏:参与写过一些影视,但我个人不认为是我的作品。主要精力放在诉说中华传统文化上,写作了《中国读本》。这本书仅在辽宁就发行300万册,在沈阳出了9版,印刷10次。该书主要讲述中国文化的来龙去脉,所幸经过历史学家的鉴定,认为没有硬伤。目前正着手写作《走遍中华》,同样是以散文的形式,诉说中国文化。我曾经教过18年的中共党史,做到副教授才改行当作家。我写上述作品,比较注意社会功能。对汉语,作家、文学家要负责,在这方面,鲁迅、胡适、以及他们的学生辈钱钟书,做出了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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