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路的周天子
文·浓香/北京
老孟大爷喜欢“西营战鼓”，如同喜欢八百里秦腔、老孙家羊肉泡、天发芽葫芦头一般，几十年的老感情了。一穿上戏装，他仿佛变了个人，立下变成了古代杀伐疆场的将军，招招式式铿锵孔武，一蹙一叹尽显风流，这令他迷醉一辈子。
每年春节，老孟大爷所在的西安市高陵区泾渭街道西营村就热闹得不行，很多村民穿着色彩鲜艳的戏装，排演着如今已经是西安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那种叫做“西营战鼓”的鼓阵。男女老少按照上千年来口口相传下来的古代阵法，不停变换队形并击打锣鼓，制造出雄赳赳的撼天气势，仿佛关中先辈那种傲视天下、称霸神州的英雄们又回来了！
西营村三面环水、居高临下，是戍守长安、咸阳的军事要地。历史学家们从“西营战鼓”的民间娱乐之中，追寻出来的是2300多年前一位东周天子的故事。这位天子就是东周天子周赧(nan)王，名姬延（前314年—前256年），东周最后一位君主。
然而，他的故事与中国证券业的萌发，竟然有着若隐若现的联系。
周赧王所处的年代正是群雄争霸的战国末期，周王室影响力仅存于河南洛阳周边很小范围内。周赧王空有天子之名，抗不过日益强盛的秦国，守不住祖宗基业，看尽诸侯脸色。据《资治通鉴》载，“姬延初居东周，在位59年。”虽然这位周天子在位时间据历史各代君王之亚，直追康乾60年，但令他苦不堪言的，是同时期有三位秦王，即孝公嬴渠梁和两个儿子武王嬴荡、昭襄王嬴稷，均是秦国富国强兵的“大一统”扩张期。电视剧《大秦帝国之崛起》讲述了那段历史。那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期：白起、范睢、乐毅、廉颇、蔺相如、张仪、苏秦、屈原……相比之下，周赧王只是个已过气可有可无的配角。
但周赧王似乎并不甘心寄人篱下屈居人后，心中仍想维系周王朝最后一点荣耀。《史记·周本纪》：“五十九年，秦取韩阳城负黍，西周恐，倍秦，与诸侯约从，将天下锐师出伊阙攻秦，令秦无得通阳城。秦昭王怒，使将军摎攻西周。西周君奔秦，顿首受罪，尽献其邑三十六，口三万。秦受其献，归其君於周。”当时，楚考烈王组织各国合纵，派使者请周赧王以天子名义，号令各国攻秦。姬延大喜，命西周公签丁凑起一支五六千人军队，可是缺少武器、粮饷。于是姬延向境内富户筹借军资，付给他们借券，答应周军班师之日以战利品偿还。但最后只有楚国和燕国军队到达，总兵力不过几万，远非几十万秦兵对手，无功而返，合纵失败。事后当地富人向周赧王讨债，他只好躲到宫后一座高台避债。史上“最穷天子”周赧王，后来被秦王强囚于今天西安的高陵地区，竟至郁愤而终，周王朝随之覆灭。
请各位读者注意的，不光是战争的结局和历史的感叹，更有周赧王筹集战争经费的方法。他通过借债，付给富户借券，用战争战利品作为偿付，并加倍奉还。实际上，春秋战国时期，借贷行为已经普遍被人们接受。放债取息的事情在古籍中也多有记载：《国语·晋语八》载有晋国大夫栾桓子“假贷居贿”之事；《左传》文公十六年记宋国发生饥荒，“公子鲍竭其栗而代之”。这些记载里反馈出一个情况，就是春秋战国时代的借贷行业非常发达，借贷实物给老百姓，救济困难、发展生产。运用这种借贷方式最厉害的则是齐国的田僖子，他“用大斗借粮，用小斗收粮”，赢得了百姓的拥戴，还为田氏家族赢得了信誉。《管子·轻重丁篇》也有关于借贷粟和钱的记载，而《庄子·物外篇》说：“庄周家贫，往待于盐河侯，盐河侯曰：‘诺，我得邑金，将贷子三百，可乎？’”这大概属于货币借贷。
那时候的借贷有一种叫“傅别”的竹简，当穷人们需要借债，就找到富贾贵族们借钱借粮，会在竹简的正面和背面分别写上借贷的详细情况，分别由债主和欠债的人掌握部分，等到还债的那天就将两部分拼接起来以应证债务，“傅别”是对借贷双方信用的彰显，就是今天借据、债券的雏形。
考察春秋战国时期的借债关系，是对古代社会早起经济活动的一种研究，包含了今天诸多经济现象的萌芽。一是信用体系的构建。一般来说，春秋战国时期借贷是没有所谓抵押物的，有的穷人不仅身无分文，连房子和田地也都是诸侯卿大夫们的，因此他们去找富人借钱借粮，图的是要求生存、活下去，而富人们想的则是聚集更多的人丁，为的是留住、笼络这些人丁为自己贡献更多的财富。二是信用文化和意识的建立。《尚书》载：“信用昭明于天下”，《周礼》中有“以叙国之信用，以质邦国之剂信”，甚至商鞅变法的时候还要立木为信，就是为强化秦国公族的信用度。晋国赵鞅“铸刑鼎”，在晋国推行法治，也是强化晋国公族的信用度。当时天下的思想家们已经意识到，信用文化、信用意识巩固，是治理天下、推行法治的需要，也是秩序社会关系、教化民众的重要工具。三是信用实践活动的范例。诸侯贵族们虽然建立了信用体系，但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尊重。周赧王本人就是用天子的信誉来向都城里的富贾们借钱，最后带兵出门打了败仗，富家们的债务还不上，专门跑到高台上去藏起来，这就是天子带头不维护自己的信誉。春秋战国之后几千年，信用信誉一直是从统治者到普通百姓口口推崇的信条，属于公理之列，但在实际中往往背弃不已，甚至任意践踏。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2000多年后，中国的证券市场发展，竟因为信用建设不足而始终跛行。无论是市场交易双方的信用关系和产品契约，还是对各种失信行为的依法处罚，都存在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一些“债台高筑”者，还能在市场上呼风唤雨，甚至僵虫不死兴风作浪。
市场经济是诚信的经济，缺失诚信是推进市场经济过程面对的重大挑战。证券市场作为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本身就是一个信用市场，证券市场经营、监管的都是信用，诚信品质因此愈显重要，加强参与证券市场各方的诚信建设，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
正如《中庸》所说,“不诚无物”。“信”与“诚”是相通的品德。诚信是证券市场的生命线，是证券市场健全发展的基础，是证券市场傲然屹立的基石。信用交易的出现和发展克服了时间及空间的分离对交易的限制，从而大大扩展了市场交易的范围。但信用交易的基础是交易双方的诚实守信，否则交易的成本会大大上升。良好的信用基础和文化是现代企业制度赖以正常运作的基础。
规范与诚信是相辅相成的。政府也应建立有效的市场竞争环境。首先，竞争必须公平。市场竞争的公平性要求法律、法规和政府有关政策平等对待不同的市场主体，为各类企业创造平等竞争的市场环境。同时，为劳动者创造平等的竞争机会。其次，竞争必须相对充分。保障竞争有效性必须消除阻碍企业进入和退出市场的各种行政性和经济性障碍，保证竞争的相对充分。第三，竞争必须有序。有序竞争首先要求有符合市场经济要求的“游戏规则”，这种规则既包括正式的法律、法规，也包括非正式的行业规范、国际惯例等。同时，市场主体必须严格遵守这样的规则，为此，必须严格制止欺诈、造假、低价倾销和价格卡特尔等不正当竞争行为。
贾谊曾警示人们：“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偷安者也。”要充分认识诚信缺失的严重危害性，防患于示然，竭全业内人士之力，推进诚信尽责教育。要加强信用约束，提高失信企业的失信成本，将集体诚信与个人诚信有机结合起来，严格执法，严历打击不诚信行为，是证券市场健康稳定发展的重要前提。
那场战争之后，债主们上门讨债，此时周赧王早已分文不剩，只能躲在一处高台之上，对债主们避而不见。据说，这就是成语“债台高筑”的由来。周赧王训练兵甲时的鼓阵，变成群众的春节文化娱乐活动，演变成今天的“西营战鼓”。同样因为周赧王曾在此筑寨屯兵练军，所以泾、渭河南广大农村地区人们称西安市高陵区为赧王寨。
至于周赧王与赧王寨，早已淹没在历史的云烟中，而他放下天子身段，采用借债方式举事征伐的行动，却成就了华夏文明历史进程中的经济基因，影响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