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不是山坡上的蒲公英 ——评香港律政片《毒舌律师》
禾刀/武汉
相较于港片招牌式的爆炸、枪战、飞车与肌肉搏斗元素，靠三寸不烂之舌打天下的香港律片（剧）也曾影响了一个时代，诞生了一批佳作，亦成为许多人特别是内地观众的深刻记忆。创下香港影史票房第一的《毒舌律师》虽然长达133分钟，但全片行云流水，毫不拖沓无尿点，用网友的话说是一部实打实的爽片。
豆瓣上本片评分不低，短评突破了两万条，长评也有五百多，足见这部作品的实力。不过，相较于此片在香港的爆火，内地票房的高开低走着实让人有些意外，这或许也说明了曾经深爱香港律政片（剧）的那批观众正在老去，毕竟一直以来票房贡献更依赖年轻人。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在当下这个大片“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浮夸时代，走剧情路线的作品似乎正面临边缘化的趋势。
挫折本就是一块磨刀石
本片剧情并不复杂，但层层回转，步步深入的构思，确实跌宕起伏，严丝合缝，把原本枯燥的庭辩交
锋营造得风生水起，扣人心弦。几乎每一次转折，林凉水（黄子华饰）的心理便出现一些小的波动，通过积小变终成大变。当年在“官”场极不如意的林凉水转战律师界后，从一开始的吊儿郎当，到最后主动担起弱势群体捍卫自身权益的法律守护角色，经过一次次挫折磨砺转折后逻辑变得顺畅。
庭辩虽然是正反双方激烈交锋的高潮，但过多地展现庭审并不利于剧情高潮的营造，所以本片对庭审戏分的控制较严。换言之，如果把庭审当作律师的一次考试，那么庭审背后的那些细致工作显然不可低估，这也符合法律重证据的逻辑。
当了多年法官的“水官”回到律师界后，接到的第一个案子在他眼里简直就是小儿科——单身母亲曾洁儿（王丹妮饰）被控虐待儿童致死案。凭借法官的丰富工作经验，他没有理由不认为这个案子十拿九稳，于是本当严谨履行的律师取证程序他仅是草草走了下过场。庭审阶段，他也心不在焉，忙着炒股挣大钱。最初的人设就是这样，“水官”当法官很“水”，当律师更像是“废柴律师”。
林凉水虽然一直从事法律有关工作，但人在曹营心在汉，始终想的是要么攀高枝挣大钱，要么高升实现飞黄腾达。原来做律师做法官遇到的那些挫折，他几乎从来不会反思自身的原因，反倒每每怪罪别
人在给自己穿小鞋。如此看来，林凉水这一角色很接地气，倘若剥离他的香港身份，改放在我们身边的职场，想必也是稀松寻常。
人生道路顺风顺水看似很好，但挫折才是进步的磨刀石。在挫折中成长，这是普遍人的成长轨迹，眼高手低的林凉水自然不可能例外。本片的一大成功之处便是，并没有通过多个案件的铺垫而分散观众的注意力，林凉水从头至尾就是曾洁儿案的辩护律师。一开始的失败让他幡然醒悟，从此背上了沉重的道德十字架。最后他冲破重重阻力反败为胜，终为曾洁儿赢得了正义。更重要的是，他因此而找到了自己作为一名律师的社会价值所在。
道德绑架是一把双刃剑
法与情，这是香港律政片不变的主题。人是一种情感丰富的动物，情感也是人类彼此增进了解联系的重要纽带。但在法律层面，情感的过多渲染，往往容易让人失去判断，比如我们常说的道德绑架。
本片开头，“水官”有句经典台词，“穷就可以为所欲为，那冬天是不是可以放火烧隔壁的房子来取暖呢？”这话看似是在自我发泄，其实更像是对时下道德绑架现象的坚决批判。这也让人不禁想起网上屡见不鲜的一些现象，如一些交通事故中只要一方是豪车，网民普遍倾向于支持弱势的一方。也所以，当做小生意的老人、外卖小哥等刮擦了豪车后，车主唯有自认倒霉式谦让才能赢得社会舆论的支持，否则就有可能被打入“为富不仁”的道德地狱。
身为法官时林凉水这样质问过别人，但后面他穿上律师袍后所做的一切，反倒像是一次身体力行的道
德绑架。林凉水在法庭上面对陪审员说得最多的就是“人之常情”四个字，这几个字既像是引导并非法律专业人事的陪审员从“常情”角度出发看本案，也像是对对方的一次次道德谴责。另一方面，甫一开始接触曾洁儿，林凉水就认为她是无辜的，需要说明的是，得出这一结论并不是出于他的法律敏锐判断，也不是因为职业责任感，而仅仅是为了打赢这场他原来觉得没什么分量的官司。
本片的对立面是有权有势的钟家，钟家在官场和媒体界几乎通吃，这样似乎更符合普通观众的仇富心理。为了营造钟家的反面形象，钟家从头坏到尾，里面几乎没有一个好人，也没有一件见得了阳光的事。倒是觉得，这样的设计不是不可以，但从剧情看感觉更像是削弱而非加强矛盾的冲突。
说起道德绑架，很容易让我想起前不久看过的《沼泽深处的女孩》。在那个故事里，主角是一位被家人早就抛弃的女孩，从小独自艰难生活在沼泽深处，饱受人间冷暖。然而，当警方指控她杀了男友时，几乎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而是对她抱有更多同情。那个最了解她的丈夫，直到她离开人世后才在不经意中发现了真相。也就是说，道德判断与理性判断其实并无直接的关联。
通向正义的道路常常艰难而又曲折
本片以“毒舌”作为片名，表明剧情更注重双方的“口舌”之争。少去了打斗，自然更合乎庭审的宗旨，但这并不表明双方争论的就一定是法理。
本片并非没有“槽点”，作为一部法制作品，一些细节存疑。如金大律师庭上临时“反水”，看似合乎情理，但失去了一位律师应有的职业操守；林凉水被警方临时收押，助手买通马仔混入监狱，通过自残为林凉水赢得取保候审机会，怎么看都像是在钻法律的漏洞；至于那段偷录的视频，除了在心理上博得陪审员的同情分外，与法律原则似也有冲突；林凉水怂恿陈球的儿子给钟家打电话威胁，未必就合乎法理；至于法庭上，林凉水一再引导式提问，虽然成功左右了陪审员包括观众的情绪，但对于法律的公正未必就是幸事……
面对钟家的不仁，林凉水也不义，采取了一些非常规手段，最终赢得了官司，从结果看当然是好的，毕竟曾洁儿“沉冤昭雪”。不过，从法律角度看，林凉水的这些做法无法成为法律的常态，真正的胜利不应只是结果，还包括程序的胜利。
这倒让人想起去年世界杯期间，足球诗人贺炜的那段经典解说：“请不要相信胜利就像山坡上的蒲公英一样唾手可得，但请相信，世上总有美好值得我们全力以赴，哪怕粉身碎骨。”正义同样如此，追求正义的过程曲折而又漫长，所谓的捷径，看起来很解气很爽，但到头来很可能伤及正义的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