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勒泰》:抉发灵魂与生活的淳朴之美

七月 31, 2024/ 9 评论

文/周思明 深圳

电视剧《我的阿勒泰》源自新疆作家李娟的同名散文集。李娟的《我的阿勒泰》,是一本让你拿起就放不下的书,她的文字如同天籁,不含丝毫杂质,舒缓的格调、轻松的幽默,款款诉说着物质极度贫乏的阿勒泰生活的点点滴滴,那是一曲来自游牧民族广袤土地上的田园牧歌。李娟在《我的阿勒泰》自序中写道:“愿你能通过我的眼睛和情感,体会到遥远的阿勒泰角落里的一些寂静、固执的美好。愿能为你带来快乐”。同名电视剧所凸显的,正是这种苦难中的美好与快乐的轻喜剧风格。

电视剧《我的阿勒泰》按照美的规律,塑造了汉族少女李文秀的朴素生动形象。李文秀在艰辛劳作之余,始终不忘追求文学梦。19岁的文秀,最初选择在乌鲁木齐餐馆打工。性格内向、自卑的她,因读书不多被人嘲笑,在搞砸餐馆一次重要接待后,不得不收拾行囊,回到遥远贫瘠的阿勒泰,投奔母亲张凤侠。在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里,文秀结识了哈萨克少年巴太,并体验到了家乡的自然之美。就是这样一个朴实无华的故事,在不经意中叩响了无数人的心弦。李文秀的故事,或者说李娟的故事,道出了一个朴素的理念:如果你是一棵小草,未必非要成为一棵参天大树,只要把自己变成一颗美好的小草、健康的小草便好。一个人,不必过于功利,无需过多考虑自己是否有用,只要自由地存在,做好自己,无愧良心,足矣。

电视剧《我的阿勒泰》彰显突出的人民美学,给观众呈现了底层民众苦中作乐、自由浪漫的生活哲学。身为植根草原大地一棵“小草”,李文秀所经历现实困厄,是像她这样籍籍无名的普通人的叠影。作品原著作者李娟说,被困是每个人的命运,不是被困在这里,就是被困在那里,被困于疾病、贫穷、繁忙的工作,亦或是被困于空虚。人们向往诗和远方,向往田园生活,但实际上真正追求田园的又有几个?看电视剧《我的阿勒泰》,让我想到了电视剧《平原上的摩西》。与《我的阿勒泰》一样,《平原上的摩西》背后也有强大的文学力量加持,后者改编自作家双雪涛的同名小说。《平原上的摩西》讲述的是失去童真及对被动改变的惶恐和伤感,《我的阿勒泰》讲述的是对理想主义的向往和未知世界的憧憬。二者着力点不同,一个现实,一个浪漫,表达的方式也各有侧重。

在剧版《我的阿勒泰》中,人物的塑造各具性格特征:张凤侠的自信笃定,李文秀的向上向善,巴太的单纯自强,等等,都是那么的鲜明立体、丰满自足。作为一个身处青春迷茫期的青年,焦虑内耗是现代城市刻在李文秀身上的印记,而抱定一个当作家的理想是她矢志不渝的志向。一个人,如果没有理想,便与行尸走肉无异。据此,她问老师,自己想要成为一个作家,却又不知道写什么,该怎么办?老师回答,如果不知道从哪里下手,那就试着从自己的生活写起:去爱、去生活、去受伤。老师的解疑释惑,返乡的身份,为李文秀带来独特的观察视角。而与当地游牧文明产生的碰撞与融合,则为剧情增添了矛盾和看点,以及各种各样的丰富曲折、鲜活生动的故事情节和细节。

剧版《我的阿勒泰》也荡漾着一种轻喜剧的风格。这种风格,是从李娟的书里提取而来。李娟是一个极具才华的独特的“野生”作家。她的才华和独特,在当代文坛几乎找不到第二个。年纪不大,但阅历不浅,她有自己看世界的独特视角和对生活的感知力。她的散文形散神不散,字字句句都透着她自己的精气神。李娟同名散文集所讲述的两个不同民族的故事,在文化不同、语言不通的境况下,催生出诸多认知上的误解、人与人相处的小幽默。电视剧尊重原著,较好地还原了李娟散文的轻喜剧风格。
顺便提到一个细节:如何为作品中的人物起名。一般而言,人物的名字应该为突出人物性格服务,而不是随心所欲地叫个张三李四王五之类。然而我们常常看到,一些影视剧从剧名到人名,起得都很随意,不大过脑,往往不能突出作品主题和人物性格,给作品留下了缺憾或败笔。值得一书的是,《我的阿勒泰》剧中的张凤侠,原是彩霞的霞,导演跟马伊琍磋商,感觉张凤霞身上有种侠义的东西,马伊琍也觉得“这个女人很孤勇,在荒芜地区独自生活,她有她人生的小技巧,还有侠义精神”,于是改成“侠义”的“侠”。改动一字,效果截然不同,这就是创作者的工匠精神。

剧版《我的阿勒泰》主打一个“美”字。剧作的美,不独表现在主要人物的灵魂之美,也包括环境之美。正如那首歌所唱到的,新疆是个好地方,新疆的美景,数不胜数:蓝天、白云、绿草、牛羊、马匹,等等,那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这片土地养育了勤劳智慧的草原牧民。当然,为了表现特定作品的主题,仍需创作者独具慧眼,有所发现,根据剧情需要,做出具有针对性的精准抉择。实际上,新疆绝非每天都阳光明媚、霞光普照,像太阳雨、太阳雪之类的现象,实乃司空见惯、家常便饭。小卖部那场戏,人从耳朵到头发乃至嘴里,尽是沙子。赛马会的戏份,狂风把现场所有的景、帐篷全都掀翻。剧集杀青之际,突然间下起了冰雹。新疆气候,如同孙猴子的脸,瞬息多变,人们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恶劣气候,以及始料不及的严酷自然挑战。剧中,有许多牛在吃草或人骑骆驼的画面,要拍好这样的画面,付出的代价和时间成本不小。由于骆驼跟马不熟,不同畜类之间就会发生矛盾冲突;而拍摄狼对演员而言,更是一种充满难度的考验。所谓“在典型环境中塑造典型人物”,于此可见一斑。

云卷云舒、近草远雪,以及生气勃勃的牧民原生态生活样貌的真实还原,使得观众仿佛身临其境地融入阿勒泰美丽山水画面之中,此乃剧版《我的阿勒泰》呈现的审美效果。这让我也联想到了俄罗斯文艺理论批评家车尔尼雪夫斯基提出的一个著名命题——美是生活。车尔尼雪夫斯基在《艺术与现实的审美关系》一文中,探讨艺术的本质也即艺术与生活的关系的问题时,提出的现实主义美学观。他对“美是生活”作了如是解释:“任何事物,凡是我们在那里面看得见依照我们的理解应当如此的生活,那就是美的:任何东西,凡是显示出生活或使我们想起生活的,那就是美的。”该命题的重大意义,在于它恢复了现实的权利,揭示了美对生活的依附关系。剧中,森林、草原、湖边、牧民、马匹……真实还原了草原生活的原生态之美。

影视是综合艺术,不独视觉,还有听觉、嗅觉等等,与之配合的人的五官。就听觉而言,该剧对“杜比全景声”的采用,让声音从二维提升到三维,因而呈现出一种更强的氛围包容感,让观众在听觉上感受到了最原生态、最真实的效果。在前期录音时,剧集征用了几种录环绕声的话筒,以收录有辨识度的声音,诸如在树林中、山里、湖边、帐篷中细小的声音,给人以身临其境的感受。在音乐设计上,该剧也颇具匠心。譬如在第二集开头,逐渐远去至荒原上的音乐,体现了突出的民族元素。在风格呈现上,既有前半部分温暖而坚定的现代电影音乐旋律,也有后半部分哈萨克族特色的回旋式旋律,这种混搭式音乐风格,呈现了一种既传统也现代、既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复合风格,有效地抉发了《我的阿勒泰》的民族气派和现代精神,为该剧带来了电影质感,彰显乃至放大了阿勒泰的美感。

(作者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文学评论委员会委员,深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顾问)

9 评论

  1. 李娟的作品五年前开始读,几乎她的作品都读过了,感觉她的作品就像土地里自然生长的植物、如一股清泉泊泊涌出。不由让我联想到她和三毛作品的共性:异域风情、爱、善良、淳朴。有趣得灵魂能感受爱与美的天性才能写出这些文字。感谢周老师的影评,更加深了我的理解,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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