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中的西递

四月 30, 2018/ 0 评论

华安保险西递古镇

如果说飞天狂沙是大漠的战袍,天远云淡是高原的毛毡,水天一色是海滨的丝带,千里冰封是北国的皮靴,那么淫雨霏霏就是江南的裙衫了。不过,雨中游江南对于我们这样走马观花的过客而言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因此,当我们驱车绕过一个山坳,远远望见西递青黑色的屋顶,见到迎着风飘落的雨滴时,心中有了更加兴奋的期盼:我们将见到一个不一样的西递,一个冬日雨中的西递。

鸟瞰西递古镇

西递,隐匿在峻美群山中的一个古老的江南村庄,兴于北宋而盛于明清,片片青瓦堆砌起九百多年的历史。和徽州其它地方一样,这里既出过风光一时的朝廷大员,也有过不少商界巨贾,在时间长流的消磨下,豪宅依旧,然荣耀不再。尽管西递也姓胡,却不同于龙川之胡延续着的显赫,也未及上庄之胡存留着的风雅。那座仅存的“荆藩首相”牌坊,仿若一位鳏寡茕独的老者,孤零零地立在村口,凝视面前那一汪平静的湖水,默默缅怀。牌坊是万历六年为胡文光而立的,栩栩如生的八仙石雕仍然跃然其上,象征着胶州刺史的潇洒与飘逸。石柱上的雕刻历经五百年的风蚀,繁复的装饰花纹仍层叠错落,美得令人眼花缭乱。在冰冷雨水的浸润下,黟县的石材早已现出了黢黑墨色,封存起村中这座最后的丰碑。

斑驳的墨迹在枯索的冬日让人倍觉伤感

绕过牌坊,穿过白色的月亮门,才算是进入了西递。斑驳的白色马头墙搭起一条条窄窄的街巷,曲曲折折,蜿蜒而进。雨中的石板路光滑得如同镜面,反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小镇很安静,没有风声,也没有人声,只有滴滴雨水敲打在黟石上发出清脆乐音。每座高墙深院都没有窗户,各式新新旧旧的门钹负责地看守着自家大门。雨水成珠,时间断了线,雨中的我们也失去了时空的坐标。也许那扇黑色的大门会霍然打开,一位清癯的长袍老者缓然走下石阶,身后跟着个黑衣小童,撑烟色的油伞。窄窄的巷子里,黑亮亮的石板上响起笃笃的脚步声,两个玄色身影便缓缓融化在乳白色的雨雾中,身后哭泣的马头墙独自扛着一线铅色的天空……

华安保险游记

好一个写意的古代空调

回过神来,我们决定去看看那些紧闭的大门后面徽州人的世界。推开一扇厚重的大门,缓步迈入老屋,绕过照壁就见到了明堂。雨下得正大,雨水沿着天井四面虎头样的瓦头流下,形成密密匝匝的雨帘,在长方形天井的中央厚厚地汇集起来,恰是名副其实的“四水归一”。雨水是上天的恩赐,是众生之源,古徽人将它看成是财富的象征,并将自己的价值观融入独特的徽式建筑中。当后世子孙每天仰望天井之时,便会记起先人的教导,继承财富的同时也传承了不朽的智慧。

门钹是大花瓶上坠着小花瓶的锁头,“瓶”即“平”,自是“岁岁平安,永远平安”

前厅的雀替、梁雕以及窗栏,都覆盖着栩栩如生的精美木雕,花样繁复,或是生趣的动物或是祈福的装饰,亦或悠久的民间传说和在戏曲折子中方能见到的场景。寸方之地容纳色彩纷呈的大千世界,即便厚实的积尘也无法掩盖它曾经的辉煌。整座徽式民居从外表到结构所呈现出的古朴与内敛,在这些美妙的雕花中被巧妙地颠覆了。它们是徽商们按捺不住而微微炫耀一下自己的殷实和富裕的证据,它们小心地蛰伏在屋子的每个角落,低调不张扬,生生地吸引着过客的目光。

精美的木雕阁楼

严谨的对联和绘画、沉重的八仙桌、对称摆置的太师椅,这里便是整个家庭的中心地带。巨大的正梁悬在头顶,形成一股泰山压顶的势头,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本能地感到一种束缚,迫得我们想要脱逃。后方天井传来潺潺水声,让人误以为有那么一线期冀,可转过身来,迎上的却是天井后5-6米高的山墙,毫不留情地堵住了去路。这种压抑构成了老屋的主调,几百年后仍然挥之不去。冬雨带来的潮湿和隐晦更加重了这种感觉,令人窒息。古人和今人的最大差别大概就在这里吧。今人社会如此开放,每天每个人都会被海量的信息带来的躁动所淹没,生活洋洋洒洒,如同在天上飞。而古人呢,每日平静单调地生活,周而复始,渴盼飞翔却永远只能在地上走着。脚下是坚实的大地,眼前是结实的墙壁,身体封闭在建筑带来的孤立世界里,心中却清澈澄明。如圣人所教导的那样三省吾身,心灵自会穿过高墙和深院,天人定能在冥思中得到统一。

在历史的时空中穿梭,浑然忘记了此生是何年。直到走出老屋,又回到曲折通幽的小巷,时间仍在错乱交叠。走着,想着,回味着,不觉间窄巷竟豁然开朗,变成一个几百平米的小广场。广场的一边远远矗立着高过普通宅院的高墙,还有更加宽大的屋檐,更加厚重的大门。我想这应该是西递的胡氏总祠了。

华安保险游记配图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村镇祠堂

就像在欧洲的任何小镇中心都可以找到一座教堂,在徽州的任何村落中心都拥有一座祠堂。教堂里供奉着虚无缥缈的耶稣基督,祠堂却用血脉把整个村庄凝结成一个家族。教堂里耶稣大于凡人,上帝大于耶稣;祠堂里祖宗大过子孙,老天大过众生。教堂用华丽的绘画在穹顶上描绘传说中的天堂;祠堂则用明堂直接将苍天当作了穹庐。教堂装饰的是饱含教义的壁画和雕塑;祠堂高挂的则是圣人劝人向善的墨迹。教堂里送出一对对新婚燕尔的年轻人,接走将升天堂的逝者;祠堂里红红的灯笼和艳丽的花轿迎来家族的媳妇,白色的孝幡送走归西的族人。祠堂与教堂虽有许多共同之处,但与教堂的雄壮伟岸、鹤立鸡群相比,村中的祠堂更显内敛含蓄,同民宅一样的玄色屋瓦将它轻轻巧巧地藏匿在村子中央。

祠堂的门槛很高,需要迈开大步方能翻过,如此才能见到第一进院落。说是院子其实仍然是一座巨大天井,结构和任何一间老屋一样。过了中门进入内院,两根6米高的黟石石柱映入眼中。不知用去了几百年的时间,石柱好似树木般涌出了苍老的年轮。仔细摸来似乎还能感觉到前人温热的气息滞留在阴冷的石柱上。跨过第二座天井,走到祠堂的最深处,“敬爱堂”三个庄严的大字赫然在列,高悬在后堂胡氏先人的牌位之上。其下便是胡氏始祖的画像。据说此处的胡氏源自唐昭宗,本姓李,后避战乱而随义父之胡姓。因此,祠堂上的始祖有两位,其中一位称为义祖的便是收养李氏遗孤的胡氏。

推开老屋的木窗

那段家族繁衍的奋斗史犹如溪水细细流淌,慢慢汇集,最终形成滔滔江河,南起婺州北至绩溪,生生不息,人杰辈出。冗长的故事片刻间便浓缩在这座小小的祠堂内,浓缩在几十个不同名字的木牌上,浓缩在字字凝聚了殷殷之情的祖训中,浓缩在层叠翘角的屋檐下。经年来雨水轻抚,青瓦无情,黟石有意,便是旅人也要为之感慨一番了。

离开祠堂,缓步走出村子,马头墙上方露出远处山坡上的一座凉亭,我们决定登亭鸟瞰完整的西递。雨还在下,不过从高处望去,细密匝实的雨帘,此刻全幻成了缥缈的水雾,笼罩着整个西递,像是在宣纸上晕染出的山水画卷,点点滴滴,温柔缠绵。江南冬天的雨淅沥而清冷,让游荡在空气中的浮尘归于泥土,也让游者躁动的心灵归于宁静。只有宁静清澄的心才能感觉到经过近千年的沉淀,那些早就深深隐退到青瓦白墙之后,埋藏于绿树耕地之下的徽州人的精神,在雨雾的抚慰滋润下仍然不息地脉动着。

王媛/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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