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日格图/内蒙古

看李安导演的《饮食男女》，知道对于中国人来说，一顿饭并非填饱肚子那样简单。在都市节奏蔓延到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个小细节，把我们的思维和生活都领到机械面前时，一顿饭成了情感的纽带。电影中那位倔强的父亲有些孤单，他可以让女儿们尝尽餐桌上的酸甜苦辣，自己却生活在一个没有味道的寡淡世界里。味道对他而言只能代表曾经的荣耀，而今天的他输给了味蕾。当他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爱意萌动时才尝出了生活的滋味。

曾有人这样调侃，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其实不分男女，每一个人都需要一种味道来维系自己现有的生活，也可以为了某种味道，不管不顾地改变自己现有的生活。我们生活在充满味道的世界里，有些人能体会到其中的滋味，而也有些人总觉得生活从来都是如此寡淡无味。其实生活的味道比菜肴的味道更容易转换，就看你如何感受。

7岁的凡尼斯生活在伊斯坦布尔。他的生活充满了各种味道，因为外公经营着一家香料店。在香料店里，年幼的凡尼斯结识了很多人，也结识了很多种味道。他关于童年的记忆，几乎都是从味道开始的。土耳其女人的生活也从味道开始。每一位新娘，在人们的围观下带着恐惧烹饪她身为人妻的第一道菜。在人们的嗤笑和鼓励中，她们终究会找到生活的窍门和味道，适应自己的新定位。除了伊斯坦布尔那些标志性尖顶建筑，每一顿饭都给小凡尼斯留下了深刻印象。围绕炖肉时是否添加一点肉桂，他看到父母激烈地争吵，也看到父亲因饭菜的味道不够好，在卫生间里呕吐的样子。他的外公有足够的耐心告诉他味道背后的生活。在那间洒满阳光的屋子里，他们用小小的香料来比喻整个宇宙，探究香料中蕴含的宇宙奥秘。每每那时，味道就成了整个宇宙。从味蕾开始的知识也被小凡尼斯牢牢记住，日后他真的成了一名受人尊敬的天文学教授。

也是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年幼的凡尼斯与同样年幼的珊美相遇。在照进阳光的小屋里，凡尼斯告诉珊美如何能把肉丸子做得更好吃，珊美在那里翩翩起舞，来取悦这位菜肴秘密的传授者。或许，孩提时代的情感和一顿家常饭一样，不用添加过多的香料也可以有其味道。男生和女孩就这样相爱了。他们一起看窗外的天空和飞翔的鸽子，发现对方才是自己想要的味道。

如果故事按照这个线索发展下去，《香料共和国》定会是一部平庸的爱情电影。虽然也可以单纯美好，但这种味道的格局太小，泛不起浪花。到这里，故事才刚刚开始。动荡不安的政治环境改变了生活原有的味道，让持有希腊国籍的凡尼斯和他的父母不得不离开土耳其，回到希腊生活。凡尼斯曾经认为雅典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到达那里之后才发现，那只不过是咫尺的距离。他的外公和儿时心动过的那个女生珊美，却只能生活在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在孤单的环境中，凡尼斯开始怀念藏在外公的店铺里偷看香料，与珊美约会的日子。外公生前曾几次说自己要来雅典，可这一愿望终究没有实现。凡尼斯为了复制故乡的味道，学会了家乡所有的菜肴，却发现乡愁有时在菜肴中，但更多时候是因为记忆中一些人，比如他的外公和儿时的恋人珊美。

当在希腊早已功成名就的他放弃之前的所有，空着行囊回到儿时的城市。伊斯坦布尔已经有了巨大改变，他迷失在曾经的记忆里。每一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个心理地标，一旦那个地标摇晃，我们就会迷失方向。此刻，童年的伊斯坦布尔早已奄奄一息，如同他在病床上生命垂危的外公。

如果不与自己年幼的恋人擦肩而过，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对于凡尼斯而言仅仅是回忆。在广场上与珊美相遇时，她的眼角开始湿润。她的生活似乎并不如意。身为导游的珊美问他，我能为你做什么？凡尼斯说，跳舞给我看。因为曾经的恋人，伊斯坦布尔不再只是灰白的尖顶建筑，而是一座流淌着温度的城市。为了她，他决定留在这座城市，重新创造生活的味道。不久，她的前夫来找他，她决定跟着自己的前夫继续生活。在离别的车站，珊美拥着曾经的恋人哭泣，说，这回要走的是我。凡尼斯让她不要回头，在那一瞬间，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只剩下了回忆。一个人最大的不幸莫过于站在曾经属于自己的国度，发现这里的一切现在已不属于他。

《香料共和国》里说，人生中，有两种游客，一种人看着地图，另一种人看着镜子。看地图的人是要离开，看镜子的人是要回家。或许我们每一个人，都注定要远行。而那个遥远的地方，也总会让你想起曾经出发的地点。我们用一辈子寻找初心和生活曾经的味道，却发现早已找不到自己心灵上的故乡。更令人伤感的是，为了新的味道，我们还要不断前行，有时带着心走，更多时候却背着空空的行囊，像凡尼斯似的独自一人前行。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青年》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