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一曲月如霜
《周渔的火车》,一个诗样的片名,一部近于完美的经典。影片说的是一个诗人的故事,一个叫陈青的诗人生活在一个写诗的年代:“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回答》,北岛)。艺术是人性复苏的先知,而诗是最大众化的艺术因为真心就是诗。经过“文革”残酷的岁月,连老江湖都检讨自己违心话说的太多,表示从今以后以真心善代我们。即便自己不写诗,我们也读诗、传诗、信诗。但写诗的年代是个渐去渐远的年代,那是一个记忆逐渐封存的年代。
《周渔的火车》很经典,至少是一部利用火车讲故事的经典影片。火车是该片最大的道具,火车开来开去,开得时光倒流,开得人间四月。总之,开的很过瘾。让我们从不同角度看不同姿态的火车。还可以从车里看风景,“艳色的田野,艳色的秋景,梦境似的分明,模隐”(《沪杭车中》,徐志摩)。
火车也是“拉长的身影,连接着每个路口,连接着每个梦”(《雨夜》,北岛)。《周渔的火车》一半以上的故事发生在火车上,窗外火车贴墙隆隆驰过,车身映在窗上忽明忽暗,屋里是男欢女爱,翻江倒海,惊世劾俗,天上人间。
书是《周渔的火车》的第二道具,男女主人公的爱床傍边就是一排排的书架。书让受过“文革”洗礼的几代人倍感亲切。“文革”中领袖手不释卷,床上都是书,而各地图书馆的大门都是紧闭的。在坏人的挑唆下,还有烧书的。在失学的青年来说,读书不是件苦事,而是一种奢侈,在人欲横流,黄河断流的今天,我们也喜欢书,用书来装饰打扮自己。
诗人是脆弱的,脆弱地连爱情也难以承受。而爱情也是残酷的。儿子和丈夫最恨母亲和爱人的催人上进的鞭策。诗人要的是细雨湿衣,闲花落地,要的是“清歌一曲月如霜。”而这对爱情是不够的,丽人可以含辛茹苦,可以无私奉献,但她需要夫君歌舞人前,名满天下,让她“骄傲地捧出辉煌。”
但诗人也是勇敢的,不能勉强自己,也决不勉强他人。诗人夺路而逃,一直逃到了天路尽头,死活也不肯回来。为什么呢?《红帆船》(北岛)里说:“我不想安慰你,在战抖的风叶上,写满关于春天的谎言。”连拿破仑这样的英雄也说,“只有逃跑,才能战胜爱情。”但诗人心里还是认定周渔,认定一个方向,认定她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夜夜的月圆。”诗人应该是勇敢的,因为诗人的心还在跳动。“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多谢天!我的心又一度的跳荡,我有一个恋爱。”(徐志摩)。
其实,即便不为爱情,诗人也会远走高飞。这点诗人与游侠的心相通的。游侠浪迹江湖,亡命天涯,诗人四处飘零,浪萍难停驻扎。流浪也是一种自由,精神上的流浪就是自由。徐志摩是这样说的:我情愿化成一片落叶,
让风吹雨打四处飘零,
或流云一朵,在澄蓝的天,
和大地再没有牵连。
三角恋爱有两种经典版本:以男子为主的故事是男主角在妻子与情人之间周旋;以女性为主的故事是面对两个鸡肋似的追求者,待嫁丽人慎之又慎,若即若离,或擒或纵。《周渔的火车》是后一个故事。诗人陈青的情敌是位走村穿乡的江湖郎中,一位骟猪的兽医,一个实际的不能再实际的人,但也抵挡不住丽人的诱惑,一步一步地落入情网而不能自拔。兽医明知周渔另有所爱,但仍然死缠烂打,因为他看见有机可乘,就像诗里说的那样“你说,不。口气如此坚决,可微笑却泄露了内心的秘密。”
巩俐运气好,在她到了表现演技实力的年龄,就有这样一个绝好的剧本,一位绝好的导演,还有两位绝好的男演员配戏。巩俐演一个很有侠气的丽人,把两个很优秀的男人弄的神魂颠倒。最后,首选的诗人落荒而逃,候补的兽医被高高挂起。而丽人还在痴迷水中那轮月亮。“男人以为爱而爱开始,但以爱上一个女人结束。女人以爱上一个男人开始,但以为爱而爱结束。”
诗人陈青对周渔早已产生怀疑,问:“你是爱我的诗呢,还是爱我的人呢?”答:“我爱诗人。”精彩的对白,精彩的台词。在电影来说,台词是第二位的,如同流行歌曲并不以歌词为重。歌曲借重听觉,靠旋律取胜;电影借重画面,靠视觉取胜。如果没有好的台词,演员如何去寻找灵感呢?在一个没有诗人的时代,流行歌曲的歌词便是诗,电影台词便是诗。
朱伟一/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