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散落于尘世的文明进化史

九月 21, 2018/ 0 评论

文武/武汉

时逢盛夏,全国多地开启“烧烤”模式。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尽管温室效应已然严重,但酷暑并非今日才有之。据《旧唐书·德宗纪》所载,唐贞元十四年(789年)“夏,热甚”;《旧五代史·梁书·太祖纪四》称五代后梁开平二年六月辛亥(908年7月17日)这天“亢阳”,即烈日暴晒;《宋史·五行志二》中则记下南宋嘉定八年(1215年)“五月大燠,草木枯槁,百泉皆竭”……有史记载以来最热的当数乾隆八年(1743年)(《中国三千年气象记录总集》)。据专家测算,这年7月14日至25日,北京气温均高于40℃,其中7月25日达到了惊人的44.4℃。这期间,“道路行人多有毙者”,官方统计,当时北京近郊和城内有11400人死于炎热。
尽管可以享受到更多消夏特权,但身着厚厚龙袍的乾隆亦苦不堪言。于是,这位一生作过四万三千六百三十首诗的皇帝自然少不了赋诗一首:冰盘与雪簟,潋滟翻寒光;展转苦烦热,心在黔黎旁。有宫女不停摇扇、有冰殿可坐的乾隆尚且“展转苦烦热”,普通民众可想而知。不过,人类总是在不断适应和改造自然环境中得以生生不息。

今天,坐在空调房里的我们如果回溯历史就不难发现,古往今来人们消夏的习惯变迁,就像是一部散落于尘世的文明进化史。

避暑,哪里凉快哪里呆

水往低处流,人往凉处走。面对炎炎烈日,不知空调、电风扇、冰箱等降温设备为何物的古人,没有坐以“热”毙。为了避暑,他们或藏身山林,或栖身湖畔,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哪里凉快就哪里呆着去”。

手中掌握雄厚资源的中国历代皇帝,消暑方式自然别具一格。清朝皇帝避暑有远近两大选择,近的是去颐和园,远的则是兴师动众地前往始建于1703年的承德避暑山庄,顺带狩猎,以便彰显圣威。时至今日,避暑山庄早就遍地开花,司空见惯,当然总体上延续了承德避暑山庄的选址习惯,即有山有林还得有水。

避暑并非中国皇室所独有,欧洲皇室也会在盛夏时避暑。在城邦文化中成长起来的欧洲皇室对城堡情有独钟,所以城堡是欧洲皇室夏季度假的最爱。特别是山地城堡,一般被用来避暑和举行宴会等使用,例如德国新天鹅堡、霍亨索伦堡、瓦尔特堡等。

相比之下,普通民众的避暑方式则简单的多,从古人留下的诸多消夏诗词中可见一斑。白居易就有诗云:“何处堪避暑?林间背日楼。何处好追凉?池上随风舟。”既处林间又少日晒,这当然是避暑的首选;王维则在陕西终南山中建了座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陈子昂与之相似,也是“山水开精舍,琴歌列梵筵。人疑白楼赏,地似竹林禅。对户池光乱,交轩岩翠连。色空今已寂,乘月弄澄泉”;秦观则喜欢独处池畔柳荫下,支张床、吹吹风,“携杖来追柳外凉,画桥南畔倚胡床。月明船笛参差起,风定池莲自在香。”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当数诗仙李白,喜欢练剑、颇有侠义情怀的李白率真豁达,他的避暑方式极为独特,“懒摇白羽扇,裸体青林中。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

寻找阴凉之所,这是人们对抗炎热所能想到的最初选择,就像非洲大草原的那些动物,酷热之时干脆一天到晚泡在水里。古人也一样,白天喜欢呆在树荫下,有钱人则自建凉棚或凉屋,晚上则乐于呆在凉风习习的水边,静听蛙声。

有朋友向笔者提起有趣的一幕。数十年前,每逢盛夏太阳落山,武汉老汉口的十里江滩便被铺天盖地的竹床占领,密密麻麻,家家户户、男女老少全都在江边避暑,甚至露宿,场面尤为壮观。这一幕在空调早已“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城市已经看不到,但仍有一些农村地方保持着晚上纳凉习惯。

时间是历史的车轮,今天的人们在避暑方式选择方面早就五花八门,扎堆各地避暑山庄,冬天往南、夏季往北的反季节旅行,还有越来越多的国人走出国门,就为了感受炎炎烈日下一丝丝难得的自然清凉。

斗暑,办法总比困难多

这是所有消夏选择中最值得浓墨重彩之处。这里所说的斗暑,不是针尖对麦芒式的蛮斗,而是从居、用、食、穿等方面因势就利的智斗。

首先是居。长期从事中国历史建筑研究的赵广超曾指出,古建筑大都建于台基之上,功能之一便是通风。通风既可以保持室内干燥,还可使室内尽可能凉爽。古人还喜欢将房子建在水边,就是为了通过流水来降温。到今天则变成江景房、湖景房等居住文化。在许多老式民宅中,大都可见一个没有屋顶的天井,这样的设计同样可以起到方便空气流通的降温效果。历史上更有甚者,直接将水抽上屋顶,任其自然流淌而下,如此降温效果确实更好,但也仅仅处于权力塔尖的皇宫才有能力消受。

对房子再如何改造,其降温效果也无法超越直接引“冰”入室的“凉殿”。古人储冰、用冰历史,可上溯至2500年前的周朝,那时就设置专门负责采冰、储冰的官职“凌人”。每年冬季采集冰块,然后埋入地下两米多深的冰窖,精心维护,只待来年盛夏使用。

“据《大清会典》记载,清朝在京城共分四处设冰窖18座,统由工部都水司掌管,共储冰20.57万块,每块冰一尺五寸见方,重量约80公斤。”尽管想尽千方百计,限于当时技术手段,真正能够保存到第二年的冰块仅剩三分之一。

虽然储冰成本很高,但一些皇帝不管不顾,用冰极尽奢侈。例如唐玄宗每到夏天,便把金殿、后宫地上全铺满冰,如果不多穿点衣服,定会哆嗦。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皇室的标杆作用影响下,民间对冰的需求逐渐旺盛,至明朝可以见到普通民众用冰。徐谓在北京时就曾吟了这么两句,“门前铜盏呼人急,却是冰儿来卖冰。”在19世纪的美国,冰已在多个领域广泛使用。世界冰王图德就是把北方的冰运到南方,甚至是印度、中国香港和广州等地,因此获益颇丰。

其次是用。古往今来的消夏用具,扇子肯定居功至伟。扇子最早出现于殷代,距今已3000多年。有意思的是,扇子另外还演变成可以写诗作画乃至收藏的雅趣。除了扇子,人们用的最多且还在继续使用的还有凉席、竹床等。历史上,完全由竹篾编制而成的长圆筒,即“竹夫人”,现今已难见到。“竹夫人”起于唐,盛于宋,既可怀抱,也可搁脚,散热效果不错,只是在更先进的电风扇和空调面前,显得笨拙。

不难看出,除了五花八门的竹器,古人曾热衷的瓷枕、玉器和如意等消夏“佳品”,早已退出历史视野。中国是瓷器大国,瓷枕最早出现在1400多年前的隋代。相较于瓷枕,本就清凉、晶莹剔透的玉器和如意,得以进入公众消夏视野,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们对其的想象。

1902年,制冷之父美国发明家威利斯?哈维兰?开利设计并安装了世界上第一部空调,从而掀开了人类历史上消夏的新篇章。空调的出现,直接宣布了冰窖的终结。一同终结的还有扇子、竹床等,未来还可能更多。

接下来是食。前面所说的冰块,一开始只是用来给室内降温。源于最初尝试留下的美好记忆,冰块逐渐进入饮食并不奇怪。自唐代起,人们开始将冰块倒进果汁、牛奶、药茶等制成风格各异的冷饮。后来又有了糖,冷饮自然越来越受欢迎。

公元306年,东晋道学家葛洪来到岭南后发明了凉茶,体现着中医精髓。直到今天,凉茶仍旧是南方人夏季必备佳品。

今天的消夏食品虽然极其丰富,但西瓜的地位至今难以撼动。这个四千前出现于埃及、四五世纪时由西域传入中原的水果至今仍贫富不拘、老少咸宜。

再就是穿。自从偷尝禁果的夏娃以一片葡萄叶遮羞,服装从此在人类文明史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兼具遮羞、保暖和审美三大功能。众所周知,丝绸之路源于丝绸贸易,丝绸之所以在西方世界引起轰动,既因丝绸轻若晨雾,薄如蝉翼,也因透气性好,更易于散热。当然丝绸并不是寻常家庭所能消费,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百姓衣服还是以虽不散热但耐磨的粗布料子为主。及至近代,随着工业革命,服装布料技术飞速发展,人们的服装不仅花样越来越多,款式也更贴近生活时令,同时也带动了人们的审美转向。

赏暑,心静自然凉

回首漫长的消夏史,人们在恶劣自然面前表现出的坚韧,尤其是乐观态度令人印象深刻。

“烦夏莫如赏夏”,没有人不怕热,但面对同样的滔滔热浪,古人们一边选择力所能及地避暑消夏,另一方面纷纷以诗言志,把消夏过成了诗情画意。

袁枚曾以《消夏》为题赋诗一首:“不着衣冠近半年,水云深处抱花眠。平生自想无官乐,第一骄人六月天”。这么看来,袁枚的“不着衣冠”,就像是跨越漫漫历史时空与李白“裸体青林”的一次隔空对话:二人均不顾世俗,融入自然,独得其乐。

在水边写过许多好诗的苏东坡,也乐于水边纳凉,关于消夏他写下了“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的名句。杜甫的消夏诗句同样很美:“竹深留客处,荷净纳凉时。公子调冰水,佳人雪藕丝。”孟浩然的“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虽然同样刻意强调不拘不束,但落脚点显然放在“竹露滴清响”所带来的恬淡安静。无独有偶,白居易在《消暑》一诗中也曾吟道,“眼前无长物,窗下有清风。散热由心静,凉生为室空”。在白居易看来,没有什么比静谧的心态更能轻松释怀。这倒是应证了那句老话,心静自然凉。

其实,人类文明的进化,归根结蒂都是为了寻找内心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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