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步:进步、退步,还是止步?
朱伟一/北京
导读:
优步是进步还是退步?利益不同的人有不同答案。优步的创始人、投资人、高层管理人和得到优惠服务的部分顾客势必会认为优步是进步,但受到盘剥的优步司机和他们的代理律师会说优步是退步。但进步也好,退步也罢,优步并没有退却或止步的意思。
急赴河阳役,犹得备晨炊。”优步(Uber)新任首席执行官达拉·科斯罗萨西(Dara Khosrowshahi)的心情大概颇为符合这种诗意。此兄刚刚上任,便赶赴伦敦救急。伦敦交通管理局9月底决定,暂不续延优步的营业执照。
一年前,优步的事业欣欣向荣、蒸蒸日上,形势一派大好。以伦敦为例,2013年和2014年优步掌握了5万辆共享车,2016年增加到8.7万辆,估值达680亿美元,是全球估值最高的未上市公司。优步被奉为共享经济的楷模,也是技术公司中的排头兵。这次伦敦决定不延优步的营业执照,是对共享经济(sharing economy)的一次沉重打击。
不延营业执照的理由是,优步没有恰当报告“严重犯罪”。优步的安全确有问题,苏格兰场专门致函伦敦政府,通报了三期性暴力事件,每次优步都是明确决定不报案。伦敦市长指出:“提供创新服务不能以牺牲顾客安全为代价。”优步不服,还威胁说,伦敦350万优步用户和优步的4万位司机“对交管局的决定”会深感不服,真是气势汹汹,张牙舞爪,一副疯狗反扑的架势。如果350万用户和4万位司机真的群情激奋、同仇敌忾,都一起走上街头示威抗议,但伦敦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抗议活动,优步高估自己了。
硬的不行,还是来要软的。科斯罗萨西赶赴伦敦,就是表示服软,以退为进。优步在伦敦的晚报“Evening Standard”上刊登整版广告,表示歉意。科斯罗萨西原先是一家网络旅行社Expedia的首席执行官。据说此人本事了得,在他任Expedia首席执行官期间,公司业务增长了四倍,税前收入翻了一番。但修复与伦敦市政府的关系并非易事,优步与伦敦结怨甚久,远非只是安全问题,安全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更是一个借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首先是钱的问题。优步将其收入转至低税率的司法辖区,以避免在英国交税。英国税收减少,当然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再加上优步使用一种叫“Greyball”的软件蒙骗有关监管部门,使其无法发现司机的所在位置,更是对监管部门的挑衅。
从根本上说,发生在优步身上的问题也是共享经济的问题。曾几何时,共享经济被吹得神乎其神,称其可以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创造共赢局面。以优步为例,可以调动私家车司机兼职开车,既增加了司机的收入,又降低了顾客的打车费,可谓皆大欢喜。但共享经济也叫“客串经济”(gig economy),“gig”原意是指临时到场客串的演员,现在也形容零时工、短工,或非正式员工。优步将其司机作为短工(法律术语“独立合同方”)对待,司机的待遇因此大大降低。例如,按照旧金山市的地方法规规定,每小时最低工资为14美元,但因为优步的司机并非是正式员工,所以该规定对他们并不适用。但实际上优步的许多司机并非兼职,而是全职在干,要靠这份工作养家糊口。在批评者看来,优步在做黑心事,赚黑心钱。美国有位叫香农·莉斯·莱尔顿(Shannon Liss-Riordan)的女律师就曾愤怒地指出:“优步的商业是压在这些工人的脊背上建起来的。”诗圣杜甫早就写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的,只要朱门酒肉臭,就必然会路有冻死骨。这是辩证统一的关系,一条颠扑不破的规律。问题的现象会变、形式会变,但问题的实质不会变。
为了获取更高的利润,优步不择手段,比《半夜鸡叫》中的“周扒皮”还要周扒皮。为了让长工提前下地干活,地主“周扒皮”半夜三更到鸡窝前学鸡叫,引得公鸡提前报晓。而优步在招聘零工司机时,为了引人上钩,在驾车收入和购车融资方面进行误导。美国公平交易委员会批评了优步的做法,但双方达成协议,优步花钱消灾,支付2000万美元,而公平交易委员会则既往不咎,不再进行追查。在客户信息保护方面,优步也是偷工减料,不肯投入足够的人力、物力。公平交易委员会已经认定,优步在两个方面误导了投资者:一是优步顾客信息的保护状况到底如何;二是优步到底采取了哪些措施保护消费者的信息。公平交易委员会认定优步的做法不当,但仍然是既往不咎,唯一的惩戒是,今后的20年内,每两年就此接受一次审计。治病救人固然很好,但长此以往,势必养痈遗患。但这样的话,做坏事的成本太低,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成本。
从根本上说,优步的问题也是所谓网络空间的问题。优步一类的公司自己在网上开辟了一片新天地,极力抵制政府监管。美国还有人发表了一个所谓的《网络空间独立宣言》,声称“我们正告你们这些落伍之人,不要来管我们……在我们聚集的地方,你们并没有主权。”气焰十分嚣张,大有停止地球转动之势。伦敦拒发优步的营业执照,给了这些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当然,伦敦的传统出租车行业也并不是进步的行业。伦敦出租车有拒载的问题:出租车司机只愿意在市中心载客。车到目的地之后,出租车司机有时还诈称机器失灵,拒绝接受信用卡支付。更大的问题是,伦敦出租车价格太高,让很多潜在顾客望而止步。优步的价格低于伦敦出租车,乘坐优步的人因此增多。但廉价打车并不一定是件好事,伦敦政府就有一种论调:优步的汽车泛滥,重新恶化了伦敦已经有所遏制的交通问题。有些学者还认为,优步是靠投资者持续投资补贴,才得以维持存续,优步的运营模式在经济上不可持续。
优步是进步还是退步?利益不同的人有不同答案。优步的创始人、投资人、高层管理人和得到优惠服务的部分顾客势必会认为优步是进步,但受到盘剥的优步司机和他们的代理律师会说优步是退步。但进步也好,退步也罢,优步并没有退却或止步的意思。尽管在伦敦受挫,优步仍然决定大踏步前进。2017年10月的第一周,优步董事会决定,引入软银的愿景基金(Softbank Version Fund)100亿美元的投资,争取在2019年上市。看来,优步还是不惧怕伦敦交管局,不相信伦敦交管局会将其置于死地,而即便伦敦真下毒手,其他城市是否会效仿伦敦交管局?
(作者系中国政法大学教授,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