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金奇缘》，谁的奇缘？
文 朱伟一/北京
《摘金奇缘》上映之后好评如潮，票房收入骄人。这是一部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爱情故事：尼克·杨（Nick Young）是新加坡豪门的长房长孙，虽然以平民身份在纽约游学，但终究是要继承家族财富的；灰姑娘雷彻尔·朱（Rachel Chu）是纽约大学的经济学教授，容貌、才气、人品出众，但出身寒门，从小与单身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仅是一名普通体力劳动者。
《摘金奇缘》并不是凄婉的爱情故事，但打动了很多观众，主要依赖两位演员的绝佳演技，荧幕上的才子佳人，情投意合、情真意切。扮演雷彻尔的吴恬敏虽然出生于1982年，已经36岁，但依然在荧屏中青春飞扬。有人认为36岁已不是生理中的妙龄，心理也将是“回首故人千里”，但吴恬敏依然是少年风月，纵情歌舞。
亨利·戈尔丁（Henry Golding）饰演的尼克也打动人心——登机时刻，狭窄的经济舱内拥挤杂乱，但尼克为情所动，眼中只有雷彻尔，只专注向她求婚。看到这一幕，我想即使是不相信爱情的人也会相信感情的忠贞与纯粹。
一、导演演员，多为华裔
吴恬敏出生在美国，父亲是来自台湾的生物学教授，母亲也来自台湾，是位计算机程序员。戈尔丁是混血儿，母亲是马来西亚人，父亲是英国人。新锐导演朱浩伟（Jonathan Murroy Chu）也是华裔美国人，1979年出生在加利福尼亚州，父亲是厨师，来自四川，母亲是台湾人。
《摘金奇缘》根据2013年出版的同名小说改编。作者Kevin Kwan11岁随父母由新加坡移民美国。新加坡是一个讲究中国传统文化、弘扬孝道的地方。凯文就是位孝子，陪伴患上不治之症的父亲疗养身体，在往返的途中，父子两人追忆往事，诉说在新加坡的岁月。后来，凯文根据这些谈话写了本传记小说。凯文出生世家，祖父是著名的眼科医生和银行家，曾获得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授予的爵位。凯文的父亲是工程师，母亲则是钢琴师。电影《摘金奇缘》省去了父子之间的故事，强化了摘金的奇缘和悬念，突出了准婆媳之间的矛盾和冲突，
以及描绘了关于爱情的故事。
《摘金奇缘》并不是第一部反映美国华裔的好莱坞电影，有《喜福会》在先。但《喜福会》只成全了导演李安，而《摘金奇缘》则造就了演员、导演和编剧。如果说李安是千里走单骑，《摘金奇缘》就有“梁山泊全伙在此”的意思了。
二、奇缘，谁的奇缘？
《摘金奇缘》英文名字是“Crazy Rich Asians”，汉语的大意是“疯狂的亚洲有钱人”，但电影和小说讲述的是华人的故事。这样的处理也不无道理。历史上要去美国的日本人曾经很多，但今天已经很少再有日本人愿意离乡背井，到世界各地乱跑。韩裔美国人也很有钱，在美国也很成功，而且非常强悍，洛杉矶黑人骚乱期间，韩国人店主们自发地组织起来，挎着微型冲锋枪在社区街头保卫自己的生命财产。但韩裔美国人的人数太少，华裔美国人的人数相比之下要多的多，两者的影响不能相提并论。不过，美国的印度人很多，有印度裔美国人，也有很多的美籍印度人。但《摘金奇缘》中的印度人是“红头阿三”，身着印度锡克族人的服装，为华人富豪站岗放哨，看家护院。《摘金奇缘》怕是得罪了印度裔美国人和印度裔的新加坡人。
《摘金奇缘》是一部返璞归真的好莱坞大片。近年来，好莱坞科幻片充斥，超级英雄泛滥，但《摘金奇缘》证明，讲述温情故事的电影仍然卖座。8月7日，《摘金奇缘》在美国首映，11月发行了数字版本、DVD和蓝光。截止11月30日，总票房收入已经达到2.38亿美元，在美的票房收入则是1.73亿美元，成为近十年来好莱坞喜剧票房最高的电影。该片的投入仅有3000万美元，可见利润回报之丰厚。
三、奇缘，什么奇缘？
《摘金奇缘》带有《红楼梦》的元素，尼克的祖母像是贾母的翻版——老太太在家中的地位甚高，只要有她出场，众人总是毕恭毕敬；老太太移步时，有两位丫鬟似的青年女子在左右搀扶。《摘金奇缘》中一群钓金龟的青年女子围在男主角尼克的身边，犹如《红楼梦》中各院的小姐、丫鬟们围在贾宝玉身边，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其实，《后宫甄嬛传》也是这个套路，你可以说它很俗，但却是广大观众和读者喜闻乐见的俗套。
现实中的白马王子不好找，36岁的吴恬敏，仍然名花无主。影片中阻拦雷彻尔摘金的主要障碍是尼克那位横加挑剔的母亲。雷彻尔是纽约大学的经济学教授，她本人也以此自矜。但尼克的母亲却又逼问一句：“你的父母也是大学教授吗？”此景似曾相识：国内有的用人单位颇为讲究出身，求职者即使是博士学位，还要看他们本科毕业的大学，如果本科并非名门，用人单位还是会挑剔。用人单位的超高要求可能会引起非议，但富家子弟提出门当户对的成婚要求却不无道理，家世对婚姻的影响实在是太
大了。但尼克的母亲不肯明说，只是一口咬定雷彻尔受美国文化影响，不会为了家庭而牺牲自己。可在后面的剧情中，雷彻尔拒绝了尼克的第一次求婚，为的是不让尼克承受违背母亲意愿的痛苦，以实际行动彻底粉碎了尼克母亲的偏见之说。
尼克母亲本来是一个恶婆婆的形象，但演员杨紫琼却塑造了一个正面形象的母亲——为子女和家庭含辛茹苦，隐忍不发，其表演获得了西方影评家的青睐。但杨紫琼似乎是位本色演员，在《卧虎藏龙》中的角色就是沉默隐忍的性格，尼克母亲的角色一定程度上像是《卧虎藏龙》中女镖师的继续。
《摘金奇缘》的内容逃避了现实。上映之前，美国正在开展声势浩大的反性骚扰运动，揭发出了许多性骚扰者，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候选人也被推到了参议院听证会的被告席上。《摘金奇缘》没有控诉性骚扰，也没有讲述华裔艰苦奋斗的故事，反而在表达人生难以求全的痛苦，而不是正视人生的苦难。当然，也没有批判美国的制度性问题。《摘金奇缘》这样一个文化和谐的故事，是美国广大观众和读者愿意接受的影片。
《摘金奇缘》确有讨好西方人之处。尼克母亲和亲属们组成了《圣经》学习小组，西方人喜欢这样的人。很多西方人自己并不信基督教，或者不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但他们愿意看到别人信奉基督教，因为信奉基督是西方文化的主要特征，信奉基督也就是服膺西方文化。我们国家也有类似情形：乐于见到欧美人学汉语，只要有欧美人会说几句汉语，便兴高采烈，手舞足蹈，迫不及待地要公开宣言：王师平定中原日，可以家祭告乃翁。
《摘金奇缘》还有讨巧之处：文化冲突并不是发生在白人与华人之间，而是发生在新加坡华人与美籍华人之间，避免了中西方文化的直接冲突，西方观众就不会觉得特别不自在，有助于保证该片在美国的上座率。
从另一个角度看，《摘金奇缘》可以算是新加坡的宣传片——自然风光迤逦，生活美满幸福。但新加坡国防部在2018年8月22日公开宣布，作者凯文因逃兵役违反新加坡法律，如被定罪可被判3年徒刑，罚款1万美元，而同日恰好是该片在新加坡首映。
四、华人与华人是不一样的
2018年12月第一个周末，《摘金奇缘》在大陆上映遇到冷落，票房收入仅120万美元。是的，对于早已看过《后宫甄嬛传》大陆观众来说，《摘金奇缘》的故事情节实在不够激动人心，太多的纯情、温情、痴情。是的，《摘金奇缘》没有《三国演义》中的智谋、计谋或阴谋，没有《水浒传》中的快意江湖，也没有《西游记》中神仙佛祖的潇洒。不错，《摘金奇缘》的主要角色都是华人，但华人与华人是不一样。《摘金奇缘》是新加坡华人写的关于新加坡华人和华裔美国人的故事，在大陆遇到冷落就并不奇怪了。
（作者系中国政法大学教授，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