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友的手不冰冷
曾经以为,网络是不可捉摸的,我只能变成虫,沿着不知是经是纬的丝线,织着自己的岁月;曾经以为,网友是虚幻的,我再深情,也无法触及它的温暖。可是,上网八个月伊来伊去的经历,让我明白,通过伊妹儿(E-mail)建立起来的友谊,与我儿时抛泥丸建立起来的友谊一样,给我平凡的生命增添了色彩和暖意。
网友之一:yeti
上网之初,面对茫茫网络,我按着鼠标无措之态,就像入了猫窝的小鼠。
先逛自己兴趣的文学网站吧。于是,“文学精品屋”成了我视野里的第一道风景。素来喜欢旅行的我从来都不满足于当一名看客,投稿是我现实生活的一部分,此时也成为我网络生活的一部分。当天,我就接到编辑yeti的回信:“谢谢你的投稿,请去文学精品屋察看你的文章。看了你的简介,有那么多优秀的作品。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在创作园地中给你开一个专栏,你觉得如何?”点头吧,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10天后,我的散文集《一意孤行》就在文学精品屋的黄橙专栏中出现了,网页的构图和色彩都让我欣赏不已。Yeti简直就像网络侠士!
偶然发现yeti伊妹儿的下方有“流浪心结”的网址。上网一瞧,哈,原来是yeti的个人网页。那漫天飞舞的雪花,那柔情万千的随笔,直觉告诉我,yeti肯定是一位女子。此前我以为yeti是网络侠士,此刻顿悟该叫网络天使。更让我惊奇的是,在她“如诗心情”的文摘栏目中,选载了我发表在《知音》杂志上的《山盟海誓》。有缘至此,似不必再惊讶为何我们一“伊”如故(至今未见,所以不敢说一见如故)。
Yeti在深圳从事网站策划,从她给我发伊妹儿的时间,我知道她经常忙碌到午夜。或许因为我们学的都是理工科,或许因为我们都爱舞文弄墨,或许因为我们都喜欢流浪天涯的感觉,每周我们都要发好几封伊妹儿,彼此分享着生命的体悟。
1999年9月她到惠东海滨度假后,给我来信:“在海中久了,胆子也大了起来,忘了自己不会游泳,干脆坐在游泳圈上随着浪飘荡,突然一个大浪冲来,我连人带圈整个被海浪冲翻了,手忙脚乱喝了几口水,被拉起来时才记起水不深,可以站起来呀。”
同年11月我游览丝绸之路后,给她写信:“这次丝路之行,看了不少古迹,我尤其喜欢那些废都的沧桑,任由风雨剥蚀的无奈,残阳照耀下的宁静。与其曾有过的奢华,金戈铁马的喧嚣,市井娱乐的熙攘,形成鲜明的对照。谁又能说得清,我们现在栖居的闹市,过几百年、几千年是更靓的都城还是后人凭吊的废墟?”
今年她不编辑文学精品屋了,便将黄橙专栏改作黄橙走廊,独立出来,在china.com为我申请了一个网址。如今,黄橙走廊中有四本我的文学作品集,无不是她的心血凝就。
查英语辞典,yeti译成中文是雪人,可是对我来说,她温暖如春。
网友之二:国仁
自从认识了国仁这个网友,我等于多了一座图书馆。国仁博学,且诙谐。他在闽东,我在闽南,隔着山,隔着海,可是伊妹儿让我们毗邻而居。
从广西旅行归来,我要创作《绣球梦》,忆起少时看过一本连环画,写北宋吕蒙正被富家小姐抛绣球选中,可是具体情节和小姐名字都记不清了。马上给国仁发邮件,当晚就收到以下回音:“吕蒙正(944——1011),北宋河南洛阳人,字圣功。年轻时家贫,……妻刘钰英(又作月英),刘家是地方款爷,小姐绣球抛中后,未来的岳父嫌贫而不认帐(还好女朋友认了)。后在太宗(赵光义)太平兴国(976年12月——984年10月)年间考上进士,并且在太宗的淳化(990——994)年间和真宗(赵恒)的咸平(998——1003)年间两朝三次任宰相(不是期满连认,就是被炒鱿鱼一次)。在真宗的景德二年(1005)提前退休(辞官回乡)。”读罢,大笑。《绣球梦》也在这样轻松的心境中完工了。
我每有新作,总喜欢伊给国仁先睹,而他总像学究式的编辑,给我挑毛病。信末总要带上一句:“如果我说错了,你可要多多谅解啊!”我不知道他长相如何,但是这句话引起的联想是“一脸的无辜”。
我的散文集《精神别墅》出版后,《厦门日报》想发一书评,而且索稿甚急。我想此事非国仁不能完成,赶紧给他发信求援。此时,国仁还没收到我的赠书,只能从我的个人网页上读,边读边写书评。次日清晨6点收到他伊来的书评,题为《不可或缺的精神家园》,妙句连珠。在我逼问下,才知他为此一夜未眠。网友之情深几许,如井,如泉,还是如海。我不想探究,因为我已经拥有一份感动。
网友之三:看海人
网友中,最让我有不真实感觉的要数看海人了。她在北京,离海远着呢,却起个名像每天与海为伴似的。我认识她,是因为“冬日看海人”的网站给我一种美的震撼。扑面而来的是浓郁得化不开的艺术氛围,整体画面用色大胆诡谲,属于新新人类那种。那些充满现代派特色的彩陶,更是令人恨不能上前一摸。彩陶边上有诗:“如果我最终无法躲过/与你分别的末日……”;“于是林中起了大火/烧毁了天堂也烧毁了地狱/没有谁再见过你/也没有谁再见过真的爱情”;还有“烧一座陶坟”等等,都有禁不住的感伤和凄美。
我给她发的伊妹儿中,浅谈了我对她作品的印象。她的忧郁在回信中亦不掩饰:“其实我是一个如浮萍般的人,好象什么都留不住,什么也都不会长久。你可能很奇怪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也许因为离你太远了吧。”网络交往是一种无背景外交,彼此似乎少了现实中需要高度警惕的防范。友谊的深厚程度与交往时间的长短不成正比。
“大概搞艺术的人都是情绪型的,但愿你现在的心情已经阴转晴了。……每年上北京,都去中国美术馆。我希望能看到你在那里搞作品展。喜欢海的人,应该喜欢海的博大。听听涛声吧,已经垂青于你的时光将继续厚爱于你。”我自以为是地安慰着她。
“也许我忘了说虽然有时我的行迹是毫无规律的,但对于艺术的热爱却一直没有变。如果我的生命是躯干,那么艺术就像在我体内温热流淌的血液,让我时常能感觉到灵魂的自在与希望。你像一个宽厚的长者,微笑着俯视一个孩子的任性与反复。谢谢!我想一定有在美术馆办展览的那一天的,但不仅是陶和诗,还会有音乐和雕塑,即使那时我们已经断了消息,我也会想起我们今日的这些约定。”
当看海人问我仙居何处时,我写道:“我离北京1780公里(直线距离),厦门比海淀区还小许多。在厦门,我算是岛民,不捕鱼。我有不少文友在北京,有时我也在《北京晚报》发点随笔。在北京,我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4月底,我在北京劳动文化宫,参观荷兰艺术大师埃舍尔的画展,深被其虚幻与真实纠缠的独特表现手法所震憾。我没想到版画居然可以这样超越真实。不过,我对艺术的兴趣,只是凭感觉,连票友都算不上。我喜欢有别于传统的东西,只要有创新,有风格就行。艺术家与工匠的区别就在于个性。我喜欢你的网页和作品,也是因为那是与众不同的个性体现。”
“其实说实话,我对自己的作品并不是太自信,因为我说不出那么多道理。做的时候心境很单纯,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我不是那种为了表现一种思想而做东西的人。那些配上去的文字都是后来加的,其实那完全是两个时间里的状态……”
我们就这样在伊来伊去中,谈着艺术和人生。9月的一天,我接到她的一封信:“……这段时期我在各种亲身经历的事情中也体会到了这种不安定感。我年底就要走了,其实,我挺留恋身边的这一切的。但是真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后来就再也没有接到她的信了,今年春节前忽又收到她寄给所有朋友的公开信:“看海人来拜年了。我就要去新加坡了,我希望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能快快乐乐的。”一个网友“再别康桥”式地走了,不带走一片网络的云彩。但是,我记得她说过的那句话:“即使那时我们已经断了消息,我也会想起我们今日的这些约定。”
每天数以亿计的伊妹儿在我们的视野之外往返传送,其方便、省事和快捷让传统信件只能望其项背。也正因为如此,许多人抱怨:“电子邮件带给我们的全是一些只言片语,毫无句子结构可言,一切都成了缩略语。”然而,我与看海人的网上交往,使我对伊妹儿看得更加客观:它并不比传统邮件更苍白,只要我们的诚挚没有改变,只要我们依然憎恨虚伪,依然渴望交流,那么伊妹儿一定能够唤起我们对网上生活的美好回忆。
诚如爱尔兰诗人John O’Donohue说的:“电子邮件带给人的感觉,就好似是奔波一天后回到家,发现居然有几十个人在等你。”我的网友远不止以上三位,说数以百计也不夸张吧。他们有的像从我视野中飘忽而过的轻风,有的像我窗前徐徐送来的花香,有的像院落里越长越高的凤凰木,都是我生命中经历过的一部分,都曾经滋养过我的情感。在给网友ufo的信中,我曾说过:“网络人生,仿佛是没有记忆的人生,里面充满了遗忘。不过,有心人依然可以从中寻找到真情。Yeti说她的恋人就是在聊天室里找到的,而她所办的情网也促成了一些人的姻缘。你不是也有将文学人生中的精品编辑成书的意愿吗。这说明我们都在努力使网络不要沦为不断清空又不断堆满垃圾的回收站。”(黄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