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是谁的错?

五月 31, 2018/ 0 评论

一、战争

对于当代中国青少年而言,战争从来没有进入过我们的生活,更别说思想。战争只不过是一个充满刺激与诱惑的词汇,在我们编造电影的所谓艺术时,提供可以过度挖掘的题材,娱悦大众的视听神经;在我们沉迷虚拟游戏时,让大伙体验一翻千军万马一统天下的豪情,或者过过嗜血狂徒的杀人干瘾。对我们而言,战争是个遥远的传说。

在十二岁以前,伊斯梅尔所知道的战争,也只不过是来自异国他乡的传闻。当战火烧到家乡时,他终于明白,枪炮不再是《第一滴血》中的道具。AK-47、G3、火箭炮这些游戏中备受宠爱的武器干掉一个人,冷酷又轻而易举,杀人就像割草。惨不忍睹的画面不该是天真少年眼前的景象,但事实是孩子们无可躲避,战争与死亡已经强行闯入他们无邪的心,阴魂不散。

战争是什么?战争就是恐惧和死亡。战争让人深恶痛绝。伊斯梅尔没有任何忌讳,有多惨就写多惨,有多恐怖就写多恐怖,有多绝望就写多绝望。他没有必要去含蓄,更没有义务去为谁粉饰。真相有多丑就让它有多丑。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里揭露封建礼教,直接得让人毛骨悚然:“易牙蒸了他儿子,给桀纣吃”,“几个人便挖出他的心肝来,用油煎炒了吃”。先生的笔是让很多人害怕的。不过,狂人毕竟是他虚构出来的,心理特征缺乏逻辑,显得荒诞,让人看了心里不免哆嗦:这也太夸张了吧?伊斯梅尔写的是真实的尸横遍野:“门阶前躺着两具男尸,生殖器和四肢被刀砍下来,堆在一起,旁边扔着一把砍刀”。有人觉得这很恶心,但既然是恶心的东西,又何必把它写得美好?看看闻一多先生的《死水》,把那沟“绝望的死水”写得多么绝望。

战争到来,周围所有人的生活都被颠倒了。“天天生活在恐惧中,我感到很压抑。似乎整天都在等待死神到来,于是我决定离开,找个至少还算平安的地方。”除了已经死了的、正在杀人的,所有人都在逃亡。但逃亡只是逃离死亡,而不是远离死亡。伊斯梅尔和伙伴们一路上不断受到死亡威胁,生命就像尘埃,一吹就没了。伊斯梅尔的难友赛义杜说,每次有人要来杀我们,我都闭上眼睛等死。虽然我还活着,但觉得每次接受死亡,我就会死去一部分。不久我就会彻底死亡,只剩下我的躯体空壳与你们同行。随后他真的死了。赛义杜是背负了太多的苦难和恐惧,以致不堪重负,终于失去对生的渴望。当然,更多的人是选择继续走下去,在逃亡这条“漫漫长路”上。

然后,为了生存,这些无辜的少年还没来得及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拉入战争,开始了童兵生涯。他们被诱惑染上毒瘾,忘记了饥饿;他们扛起武器,保护自己,但更多的是杀人。为了毒品、食物、弹药,童兵们跟着武装组织烧杀抢掠,杀人就如同喝白开水。被洗脑的童兵们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人。至于战争是怎么来的?是什么人发动了这场争以及人们为什么要发动战争?没人给童兵们合理的解释。

二、童年

没有人怀疑,童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罗大佑的《童年》如此熟悉: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有人说,现代化的城市把童年抛弃了,所以越来越多的人们喜欢搜寻儿时的记忆,比如儿时的游戏、玩具、零食、歌曲、电影、电视剧、动画片等等。想起童年的美好,人人都无可救药地怀旧起来。

在战争发生以前,伊斯梅尔的童年也非常让人向往。“炊烟从茅屋顶上袅袅升起,人们从咖啡园陆续回家,有的提着灯,有的举着火把。”伊斯梅尔和小伙伴们游泳、玩耍、追逐打闹,一伙人迷上说唱乐,跳起嘻哈舞。说唱乐在他们的童年里充当了极其重要的角色。这些处于调皮捣蛋阶段的小孩走到哪都随身带着说唱专辑的磁带,说唱乐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快乐,俨然成了他们的精神寄托。在逃亡路上,那些说唱乐磁带就像逢凶化吉的救命稻草,让他们屡屡死里逃生。但在他们被强征入伍成为童兵的那一刻,伴随漫漫逃亡长路的磁带最终被付诸一炬。伊斯梅尔朝火堆冲去,但磁带已经开始融化。随着他所拥有的最后一丝美好的毁灭,他的童年开始与战争、毒品、杀戮、死亡等一系列丑恶的东西捆绑在一起。

这不是正常的童年,这是一出悲剧,把最美好的东西毁掉。伊斯梅尔们应当继续调皮捣蛋,继续快乐无比地唱说唱乐、跳嘻哈舞,继续幸福纯真地听外婆讲各种各样的故事。在童年时代,他们被当做大人使用,成为战争的工具。童兵们被掠夺的不只是身体,还有无邪的心灵和纯真的思想。高尔基的《童年》说,不要管大人的事!大人都学坏了……你应当照着孩子的想法生活。

或者,童兵们已经没有童年。

三、对错

1991年3月,一批自称革命联合阵线(RUF)的叛军挑起所谓的革命战争,目的是把塞拉利昂人民从腐败政府的统治下解放出来。“但枪杀无辜百姓,小孩子,甚至是小女孩的解放运动,这算哪门子的解放?”革命联合阵线的报信者身上被烧红的刺刀刺上“RUF”三个字母,手指全部被剁掉,只剩两只拇指,叛军称之为“唯一的爱”。明明是残忍的杀戮,却冠之以爱的名义。

但作为战争的另一方,政府军是不是就代表了正义?未必。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塞拉利昂政府的腐败政治上台,执政党滥用权力日益严重,以致地方动乱、军事政变不断发生。虽然中尉不断向童兵们灌输“我们的任务是艰巨而光荣的……我们是为国家的富强而消灭他们(叛匪)”,仿佛政府军的杀戮是正义的,但事实上这不过是他们对童兵们洗脑的堂皇说辞。杀戮终归是杀戮。作为被“革命”的对象,政府需要军队武力镇压“革命者”。在这场战争中,政府军不过是在和叛军争夺权力以及各种资源。而且,政府军和叛军一样,用毒品控制儿童,让他们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机器,甚至表演杀人比赛。

这场战争与主权独立无关,与民族解放无关,与人民的幸福无关,与正义无关。在这样一个让儿童充当战争牺牲品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对和错之分。

或许这一切是由于社会经济的落后,塞拉利昂是联合国公布的世界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人类发展指数曾连续4年排名居世界末位。落后在一定程度上会诱发战乱,导致社会动荡。在一个教育和医疗严重欠缺的地区,儿童的权益得不到应有的重视,童兵也就屡屡出现了。看起来这是个比较合理的解释。但事实上,即使在不落后、不动荡的地区,同样存在童兵现象,甚至比塞拉利昂更严重。有人追溯历史,发现童兵现象古已有之,或成为长久的传统,其中最家喻户晓的莫过于中世纪的“儿童十字军”。1212年,在教皇和封建主的哄骗、煽动下,3万多名儿童参军。他们大多年龄不超过12岁,被送上木船渡海“收复”圣地耶路撒冷。结果童兵们有的遇上风暴被大海淹死,有的被卖为奴隶,有的活活饿死。“儿童十军”的闹剧与落后和动荡无关,完全是封建教会的贪婪无耻所致。

伊斯梅尔记得有位长者说过一句谚语:“做人要像月亮一样”,意思是做人要光明磊落,为人和气。这实在让人困惑,因为在这个尊崇这样一句谚语的国度,太多的人为了生存盲目杀戮,互相伤害。人们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却要无辜的儿童去承受。而解救这些儿童的,却是诸如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一类的国际组织,我们看到这些人无论是对政府军一方的童兵,还是对叛军一方的童兵,都关怀备至,非常温和。在塞拉利昂教养学校“贝宁之家”,每个工作人员都会跟接受改造的童兵说:“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但童兵们显然还未从杀人机器这一沉重的角色转变过来,他们对这句充满真诚的话感到非常愤怒,因为这让他们觉得他们的能力和身份没有受到尊重。要知道,童兵的原则是,要么杀人,要么被杀。他们需要的是暴力。大多数童兵都如伊斯梅尔一样,思想已经在第一次杀人时崩溃。

在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帮助下,童兵们逐渐打破战争筑起的思想屏障,重新拾起回忆童年、思考生活的勇气。他们似乎又可以回归社会,回到以往美好的正常的生活。不幸的是,幸福于他们而言更像是易碎品。“改造”完之后,他们有的因为无人接纳而重返战场,有的不停地变换收养家庭。当战火烧至塞拉利昂首都弗里敦后,已然重生的少年又将踏上杀人如麻的童兵生涯,幸福再次成为炮灰。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确实拯救了许多儿童,而且一度让他们摆脱了战争的噩梦。但是如果一个国家或者民族自己都无法接纳和拯救自己,它只会让人感到绝望。伊斯梅尔说:“我想把这种困境怪罪到哪个人身上,但却无人可以怪罪。”这不是孩童们的错。那么,这到底是谁的错?

华安保险月刊插图

编辑部

《长路漫漫》有别于任何一本写童年的书,它的文字透着惊醒世界的残忍,在美好的记忆与恐惧的现实间抖落战争与人性的罪恶。它比一切媒体对童兵、对战争的深度报道更有深度,伊斯梅尔用亲身经历把战争写得直接,把童兵的内心写得透彻。千言万语的旁述抵不过当事人的一句内心独白,没有什么感受能比切身体会更深刻。它告诉人们,幸福不易,要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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