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孤独的求索都不曾偏离爱的主题
文 胡艳丽/深圳
赫尔曼·黑塞这位孤独、漂泊、隐逸的诗人，写下的所有童话都如同梦的呓语，亦真亦幻，他宛若一位童话巫师，令人们在他的巫术中沉迷。在《给所有人的黑塞童话》一书中，他时而带领读者展开孤独的旅程，探索关于生命的奥义，时而带领读者纵横千年，品味一座城市的前世今生，那里深藏着城市及人类的命运箴言。在黑塞笔下，孤独与爱贯穿始终，所有孤独的求索都不曾偏离爱的主题。
成为自己的国王
读黑塞的童话，似乎让人永远处于半梦半醒间，梦里真实无比，而醒来往往一片虚无。那位叫韩福的中国诗人，在梦中得道，跟随一位隐逸的老人习得诗歌的终极奥义，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然成为那位孤独的隐者。在另一个关于笛子的梦境中，“我”亦跟随一位国王，在隐秘的河流中顺流而下，感受生命中的忧伤、痛苦以及优美音韵。在国王的音乐中，死亡与生命相伴而生，喜悦从痛苦中燃烧而出。而梦醒时，孤独的小船上只有“我”这一位国王，要独自体味孤独的生之漂泊，与黑暗、漩涡、暗礁共处共生。
不论是山中岁月还是河上时光，其实那位“导师”都始终是另一个自我，是自己精神的另一面。作为“神”的我是理想中的自己，他与懒惰、惧怕困难、随遇而安、沉沦的我形成反照。生命的旅程太艰辛，肉身的我随时都想重返起点，想念故乡与故人，想念那个不需要责任、担当的生之起点，想念人之初时单纯美好的情感，但在纷乱世界中，各种困苦如影随形，不论面对的是荒原、沼泽、悬崖峭壁，还是疾病、伤害乃至死亡，我们都没有退路，只能一往无前，生命没有返程的路。
黑塞在这些寓言故事中揭示了另一重真意：生活从来都与苦难、悲哀、忧伤相伴，而真正的快乐、成长正是源于这些悲伤与忧愁。即使是“幸运”如奥古斯都斯，其母愿他人见人爱的祝福得以成真，但是，他的人生也因过度骄纵而一败涂地，感受不到生命的意义，更感觉不到快乐，以及人与人之间最珍贵的东西。待到祝福的魔力消失，他从众人眼中的宠儿变回了真实的自己，那些犹如镜花水月的东西也一件件消失。最终，穷困潦倒的他在困苦中感受到人间最珍贵的东西——赞许的眼神、友善微笑的力量，最终恢复了爱人的能力。
成于苦难的智者
人世间最艰难的旅程莫过于渡自己的心劫。在遭遇创伤与痛苦时，在精神的崩毁与重建中，应坚持自己最高的精神期许。人生既已出发就没有了回去的路，“我彻夜航行在黝黑的水上”。
阅读黑塞的童话，令人不得不联想到他的传奇一生。黑塞出生时德国才统一，他目睹了几代强权政治，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旁观了资本主义的危机和复兴，他逝世时德国已经分裂。他曾因“反战”而成为德国的“背叛者”，招致媒体和出版行业的围攻声讨，作品难以在德国出版，且有国难回，最终加入了瑞士籍。他曾过着长达12年的隐居生活，精神也曾因遭受接二连三的打击而崩溃，在抑郁症的痛苦中艰难求索新生。
如果仔细阅读他的生平，我们就会理解《来自另一颗星球的奇怪信息》中所描述的战乱后尸横遍野的外星景象，就会明了黑塞对和平与爱的期翼，也会知晓为什么书中会有那么多孤独的求索旅程，为什
么会有那么多的心劫要渡。所有的童话都是黑塞一生经历的投影，他经历了太多的狂风暴雨，走过了太多崎岖难行的心灵小路，这些童话就像是一面镜子，既映射出那个以战争为幕布的年代，也在苦难之上书写着人心向善的主题，一个未曾凋谢的关于爱与心灵求索的主题。
那篇名为《城市》的故事，正如同古老的寓言，预测着一个大国从无到有，从蛮荒到繁荣、再到衰落，以及退回蛮荒的过程。事隔百年，他的童话已然成了现实的“预言”。而在《难走的路》中，那位向导正是另一位精神黑塞，而“我”则是肉身黑塞，人生的路是如此难走，回头是荒芜，向前是坎坷，但既已出发，就再无退路，只能向前、再向前，寻求广阔自由的精神天宇。
智者成于苦难，黑塞看穿世事洞悉未来的远见，源自于他充满坎坷与波折的一生，他有如巫术般的童话，则源于他在暗夜中慢慢熬制的精神解药。
让心灵抵达自由
在《皮克托的变化》一文中，皮克托在天堂中看到了既是男人也是女人、既是太阳也是月亮的树，他看到可以随心而变的生灵，它一会儿是鸟、一会儿是花儿、一会儿是蝴蝶，它的生命恣意多彩。当皮克托受到一条蛇的蛊惑，匆忙许下化身为树的心愿时，他遗忘了生命完美的奥秘，从此它只能体味一棵树的孤独，感受四周时光的变迁和自己思想的流逝、生命的老去。一个人并不能成为生命的全部，再隐逸的智者也需要生命的伴侣与精神的伴侣，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没有人会独自成为一个世界。
就在皮克托的生命行将枯萎之时，一个美丽的女子走进了他的世界，化身为树的另一半，于是一个完美的传奇产生了，皮克托与女子成了一个整体，从那一刻起，他想变成什么就变成什么，“变化的魔幻大河持续流过他的血液，他永远有一个部分属于每个小时重新建立的杰作”。这是属于每一个人的童话，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故事，也没有人不渴望这样纯美的精神契合。
1922
在这个故事中，黑塞的灵魂之树既是男人也是女人，既是太阳也是月亮，他可以坚毅如山，对抗整个世界，也可以柔情似水，爱每一个值得爱的人。黑塞，这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既可以承载全世界的苦难，也可以忍受一个人的孤独；可以经历外在世界的崩塌沦陷，也可以经历内心世界的百转千回。不论怎样，生而为人，只要心中有爱有坚守，再苦的旅程终有救赎，心灵终会抵达自由。当黑塞经历了有国难归的苦难，从抑郁症的泥沼中奋力起身之后，他终于乘坐童话、诗歌、小说的扁舟，穿越了人生的苦难，抵达生命的宁静。